學達書庫 > 九把刀 > 後青春期的詩 | 上頁 下頁 |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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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千萬不要放棄創作啊流大!我已經準備好追隨你一百年了!」 「改天等我學會編曲,再幫流大把曲子修一修,唱片公司一定會收的。」 那些網友讓我覺得自己很酷,覺得自己有點特別。 說真的,一開始我只是想寫歌娛樂我自己,並不覺得自己可以靠寫歌維生,畢竟要達到那種程度也太困難了吧?如果有人跟我說,他想靠寫歌賺大錢,我只會在心裡大笑他發瘋了。 我很天真,但還沒有天真到想把自己餓死的程度。 大學快畢業的我很實際地盤算我的人生,我想,再怎麼喜歡寫歌,畢業當兵後我都得找一份穩定的工作,不管有多枯燥、多繁瑣,總之我得自己養活我自己,不能成為拖累家人的米蟲。 我想像的畫面是,三十歲的我,五點從某間燈光不足的公司下班後,在巷口吃個面,回到家先洗個澡,再來就可以好整以暇打開電腦桌上的麥克風,將我一整天得到的靈感全唱錄進去。 所以我想辦法考上研究所,想從研究所的所學裡找到未來的職業。 然後事情發生了變化。 我的歌,我的人生。 某一天,唱片公司開始採用我的歌,將我的歌送進錄音室重新裝潢打造,我的歌不再只有傻氣的清唱,而是套上有模有樣的編曲與伴奏,交給比我會唱一兆倍的歌手詮釋。 如此一來,大家才漸漸注意到我的創作。注意到我的存在。 歌開始暢銷,收入多了,讓我得到用全部的時間都拿來創作的自由。 我不必打領帶上班,每天要做的就是到處走來走去,捕捉這個世界低聲唱給我聽的聲音、攫取這座城市敲打在我耳裡的節奏。 我看著西門町六號出口的人群寫歌。 我看著在大安森林公園牽手散步的情侶寫歌。 我看著在社區籃球場上的揮汗身影寫歌。 我看著在捷運上大聲嬉鬧的高中生寫歌。 我看著入夜的中山北路上打扮超辣的女孩寫歌。 我從來不會抱怨自己寫歌很累,因為我已經太幸運了。 有多少人可以真正拿自己的興趣當職業? 只是,當我的歌越來越紅,越來越多歌手跟我邀歌的時候,以前我無法想像的批評,從我過去再熟悉不過的溫暖土壤中蔓延攀爬出來。 我始終很困惑,如果我寫歌無迭讓自己快樂的話,寫歌還有什麼意義? 怪裡怪氣絕不押韻的歌,我還是很喜歡寫。 但我也很喜歡寫情歌啊,我也喜歡寫一些押韻押得無限柔軟的歌詞啊。 我很喜歡張學友的《一路上有你》,自然就會想要寫一些像《一路上有你》那麼真摯溫柔的陪伴型的歌。 張雨生的《天天想你》從我國小五年級就一路陪我到高中,我那麼愛,怎麼下會想要寫出同樣可以陪著小男孩長大的經典情歌呢? 梁詠琪的《膽小鬼》好可愛,聽的時候就好像有一個像貓一樣的女孩在旁邊搔我癢,徐懷鈺的《我是女生》也很俏皮活潑,我一個大男生也想挑戰能不能寫出那種讓人甜在心頭的曲風啊。 鄭中基的《左右為難》、蘇永康的《男人不該讓女人流淚》、李聖傑的《癡心絕對》被大家唱到爛掉,但反過來說,不就是大家一直唱一直唱一直唱不完的經典芭樂嗎?我也很受感動,我也很想種出那麼厲害的芭樂啊! 我以寫怪歌出道,不代表我只能寫怪歌、或我是一個以反市場為樂的怪咖,寫怪歌更不代表志氣高啊! 我寫中國風,不代表我就準備抄襲方文山。因為我就很愛方文山啊! 搖滾的精神絕對不是唱搖滾歌。 而是搖滾激蕩這個世界時,所散發出的光芒。 如果搖滾不是這樣——我不搖滾,也沒什麼。 「我說流大,你是不是向市場妥協了?為什麼又是這種芭樂呢?」 「不知道該不該說……流大,我覺得你的歌越來越商業了。」 「我該歎氣嗎?現在的流大,已經不是我當年認識的流大了。」 明明就,一樣吧? 我的心根本就沒有改變過。 我原本以為只要我做自己喜歡的事,就無所謂向不向市場妥協,沒想到自己的內心戲不見得可以被所有人聽見。特別是一些早就準備好討厭我到底的人,最喜歡裝作是我的舊粉絲,大聲歎氣我已經被商業機制給同化了。 記得有一次,有一個常常在網路上被鄉民幹到爆炸的少女偶像團體,在製作新專輯時向我邀歌。 她們找我開會,跟我說她們對專輯走向的想法,甚至跟我吐露她們的初戀,希望我寫歌的時候放進她們的感覺。 怎辦? 寫了的話,鄉民在幹剿她們的時候,肯定也不會放過我。 但我還是寫了。 「為什麼還是寫了?」 有個只幫天王天后寫歌的前輩,笑笑在我臉上吐了一口煙。 「因為如果我不寫,就代表我輸了。」 我避開那股煙,無奈地說:「因為我覺得她們不錯啊,開會也滿有感覺的,如果我顧慮到幫她們寫歌的後果,而不是我想不想寫這首歌,那我就不算完全自由了。」 前輩頗有深意地說:「流星街,你會這樣想,就已經不自由了。」 我沉思了片刻。 「我想我大概懂你的意思。」 我慢慢地整理我心中的想法:「但我也想挑戰看看,也許我的歌可以讓她們有一種新的感覺,也許我的歌夠好聽,她們就會因為唱了它,逆轉那些老愛酸她們的網友的批評吧。」 前輩聳聳肩,不再說什麼。 你沒猜錯,就是那一首我相當滿意的那首《我的口袋,你的回憶》。 結果也沒什麼特別的結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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