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九把刀 > 這些年,二哥哥很想你 | 上頁 下頁
六六


  每次媽買蒸回來,都會將皮剝開,將裡頭的餡夾給Puma吃。每次媽炒麵,都會將裡面的瘦肉或蝦仁仔細挑出來給Puma吃。每次都這樣,搞得我大怒,只好命令媽Puma由我喂就好,媽你給我乖乖吃自己的就行了,不然媽從頭到尾都在吃面皮。

  以前Puma生病了,媽會認真灌藥,灌到最後Puma只對媽一個人服氣,除了媽親自動手誰也別想叫Puma乖乖躺好把嘴巴打開。家裡也只有媽跟我會幫Puma抓跳蚤。媽也是家裡第一個放棄叫我不要抱Puma睡覺的人。

  現在,又看見Puma開始用眼神祈求我帶他出去撇條的模樣,又看見Puma在亂抓地板的樣子,我忍不住想……

  今天上午Puma在地上抽哀號的聲音翻譯,應該是:「我~快~餓~死~啦!」

  Puma復原的進度停滯了,甚至開始衰退。

  Puma又開始無精打采,懶得去動罐頭肉塊,我得用手抓碎,弄得糊糊的放在掌心,Puma才會試著舔舔看。然後下顎明顯失去力氣,Puma必須靠搖晃腦袋將肉穩在嘴巴裡,吃了十幾分鐘,許多碎肉塊沾了一地。

  我想起了哥說的,有時候人養的狗狗會替主人「應劫」,這樣的鄉野傳說。

  Puma跟媽很要好,我們三兄弟幾乎都不在家,都是Puma這個狗兒子在跟媽相處,若Puma立志替媽應劫,坦白說我會既感動又高興,不忍心阻止。

  但有沒有這回事,還是個謎啊!

  前天晚上輪我睡家裡,我抱著Puma,他全身軟得不像話,虛弱地趴在我懷中,一起躲在羊毛被裡許久。這很奇怪,Puma通常沒耐性讓我抱這麼久,它習慣窩在一旁,而非讓我瞎黏著,全身都是毛的它會熱到抓狂。Puma大概讓我抱了十分多鐘,很不尋常。

  緊閉著眼睛,Puma的呼吸非常急促,氣一直從乾燥的鼻孔噴啊噴的,此刻我又進入相當平靜的狀態。我摸著Puma,認真又感傷地說:「Puma啊,如果你覺得真的很累了,那就死掉吧,沒關係。不過你要記得跟菩薩說,說你要投胎當二哥哥的兒子,知道嗎?二哥哥叫柯景騰,如果你不會說,二哥哥也會跟菩薩講……」我口無遮攔地說著。

  就這麼斷斷續續,又熬了一個晚上。

  Puma換了很多姿勢,就是睡得不安穩。

  第二天,又輪到我去醫院陪媽。

  在來醫院之前,我跑去買了幾個給狗寶寶吃的特製罐頭,想說Puma沒了牙齒,家裡沒有願意徒手碾碎肉塊的我,讓它吃些事先碾碎的肉塊比較好。

  但打開了的罐頭放在地上,Puma卻連嗅一下都不肯,身體一直坐或躺,起來走幾步路都意興闌珊。眼睛骨溜骨溜地看著我。

  我捏了點碎肉在手指上,又沾又騙的,Puma才勉強吃了點。

  唉,這樣叫我怎麼放心去醫院?鄭重地交代奶奶要多費點心神去喂Puma,不要以為肉放在地上Puma不去吃就是肚子不餓、要想辦法捏在手上誘引等等。

  但我心底知道,這些提醒都是多餘的,畢竟我的手跟別人的手,對Puma來說當然不一樣。

  在媽面前,我藏不住秘密,憂心忡忡跟媽說了Puma好像沒有好起來,又快死掉了。

  「應該快點喂Puma肝藥加風速克達(一種感冒藥水),以前Puma怪怪的,我就是這樣子喂它。」媽躺在病床上,打手機給哥,交代他務必這麼喂Puma。

  我趴在病床旁的欄杆上,希望媽是對的。

  哥上了臺北找論文指導教授,弟弟也跟著上去。再度只剩下我。

  隔天早上,在輸血小板之前,發生了一件讓我超級內疚的事。

  護士定期幫媽抽血檢查血液成分的比例,針抽出後,護士要我幫忙壓住傷口,我依言做了,卻不夠大力。結果十分鐘後,媽被抽血的手臂處瘀青腫脹了一大塊,我簡直傻眼。

  「那個是因為血小板不夠啦,所以血管比平常還要容易破裂,以後要壓大力一點。」護士解釋,媽也說了我幾句。我有夠想撞牆。

  而媽開始觸目驚心的咳血。

  同樣是因為血小板嚴重不足的關係,不管是喉嚨黏膜或是肺部的微血管,都很容易因為劇烈的咳嗽受損,加上空調的空氣有些乾冷,黏膜比平常更容易幹。

  媽將一張張衛生紙小心翼翼包住咳血,一邊看著我們兄弟記錄的溫度錶,研究自己發燒的週期與規律,並開始指揮我跟護士討退燒藥。

  「我很不想再發燒了。」媽說,解釋自己很可能在接下來的半小時內發燒,而溫度計也的確顯示媽的體溫正緩步爬升中。

  我的心一直揪著。為了平復對媽咳嗽的不安,我又開始抄寫心經。

  護士終於讓媽吃了退燒藥。媽開始盜汗,我拿毛巾幫忙擦著媽浸濕的背。

  我又說起了Puma,我很擔心它會在我不在家的時候死掉。

  「說不定Puma是看我都不在家,知道我生病了喔,所以它才跟著生病。唉,你們不在家的時候,我都馬跟它說話……」媽說,似乎有點堪慰Puma的心有靈犀。

  媽正在發燒與溫燙中徘徊,左手注射抗黴菌的藥,右手輸著血漿。而長得很好玩的十二包血小板,剛剛才注射完畢。

  「一定是這樣啊,所以媽,你把眼睛閉起來。」我說。

  媽聽話,把眼睛閉起。

  「媽,你現在開始從彰基回家,然後去看一下Puma。」我說。

  媽點點頭,半皺起眉頭。

  我可以感覺到媽腦中的影像正如電影膠捲抽放著。

  「我現在走到彰基樓下了,我要騎腳踏車回去了喔。」媽說,眼睛依舊閉著。

  「好啊。」我欣然。

  「我看到Puma了,唉,我要跟它說什麼?」媽睜開眼睛,問我。

  「就說Puma你趕快好起來啦,要努力吃東西。」我說。

  媽又閉上眼睛,嘴巴喃喃有詞一番。

  「說完了,我要回彰基了。」媽說,像是松了一口氣。

  「嗯,快回來。」我同意。

  「好累,騎這麼久,好喘。」許久,媽又睜開眼睛。

  「嗯,Puma一定會好起來。」我點點頭,很感動。

  然後媽繼續睡,我則一邊抄寫心經一邊監視血漿的注射進度。

  好不容易血漿打完,媽醒了,燒也退了。

  護士注射的止咳的藥水也生效,媽不再那麼大力地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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