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九把刀 > 這些年,二哥哥很想你 | 上頁 下頁 |
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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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療的藥劑殺死媽媽體內幾乎所有的白血球,抵抗力慢慢逼近零,媽整天都重複著發燒與退燒的迴圈,最後住進了隔離病房。為了怕帶了不好的病菌給媽,我一回家就會換上固定的衣服,這樣才能抱著Puma睡覺、跟Puma玩、帶Puma去散步,回醫院照顧媽媽前再洗個澡,換乾淨的新衣服。 奶奶沒好氣勸我乾脆不要抱Puma了,說:「都是毛,一直換衣服真麻煩。」 可我沒辦法不抱,因為我需要它,而Puma也需要它的二哥哥。 有天冷冷的早上,我裹著棉被賴床,同樣不想下床的Puma沒事幹,只好一直舔我的鼻孔,舌頭一直捲進去挖啊挖的,Puma的舌頭溫溫熱熱,越舔越起勁,好像永遠都有吃不完的鼻涕似的。 慢慢我自己開始奇怪,通常Puma吃我的鼻涕不會超過三分鐘啊,三分鐘後鼻涕吃光光了我就會因為鼻子太通暢、有點難受而拉開Puma。今天我的鼻子怎那麼反常? 我輕輕拉開精神奕奕的Puma,抽了張衛生紙擤鼻涕。 一擤,才發現衛生紙上都是鮮紅的血。 我愣了一下,什麼鬼啊? 過去我只有因為擤鼻涕擤得太大力擦了點鼻血出來,從沒有這樣大量用「流」的。按照Puma剛剛吃得那麼過癮來算,我已經慢慢流了三分鐘以上的鼻血? 正當我陷入迷惘,Puma又興致勃勃撲了上來,伸舌頭就舔。 「唉,Puma你是要二哥哥失血死掉喔?」我撥開它,讓它冷靜。 我瞪著天花板胡思亂想了很久,好像止血了,這才下樓。 起床後我把流鼻血的事跟大哥講,大哥皺眉說:「幹是天氣太冷鼻黏膜太敏感還是怎樣?你最好快去查清楚,媽媽生病已經夠了。」 大哥跟我心裡想的應該是同一件事。 媽媽跌倒手受傷血流不止,是因為血小板不足。現在我流鼻血流個沒完。 下午我便自己去彰女對面的檢驗所抽血檢查。 「要驗哪些項目?」護士拿出一張表,上面有很多空欄可以勾。 「……都驗。」我覺得好煩。 七上八下過了一天,隔天看了報告,資料都沒事,這才松了一口氣。 以前哪有這麼神經質?感覺人生用什麼姿勢都可以賴活下去,隨便一點沒差。 但媽媽生病後,我真覺得健康很重要,尤其要照顧媽,每個人都要好好的。 可Puma也倒了。 在媽生日那天,一早奶奶就趕緊將我叫醒,緊張地問我要不要帶Puma去看醫生,我大驚,問為什麼,奶奶說Puma看起來怪怪的。 我沖下樓,弟弟抱著Puma坐在椅子上。 「剛剛Puma倒在地上抽,還發出哎哎哎的叫聲。」弟弟說。 Puma兩腳發軟,無法好好坐著,也幾乎不能走路,不吃東西不喝水,舌頭發白乾裂。但前一天晚上還好好的啊!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我歎了口氣,緊張的心情消失,替之以無可奈何的寂寞。 接手抱過Puma,它小小的身體幾乎不剩半點力氣,軟趴趴的一團帶毛的肉。 「Puma,你要回去了麼?」我心疼地說,但語氣出奇的平靜。 「你不要在那邊黑白講啦!」奶奶皺眉。 Puma在我國三的時候走進我的生命,算一算,已經十三個年頭。 十三個年頭了,當初的小可愛牙齒掉光光只好讓舌頭整天都露出半截,鬍子灰白,黃毛稀疏,不能快跑,爬不上樓梯,跳不下床,眼睛還有些白內。一條標準的老狗。 Puma看著我,有氣無力地縮起身體。 我的手指放在Puma的胸口探測,它的心跳時而飛快,時而緩慢。我將鼻子靠向它的嘴,它卻沒有伸出舌頭舔我,看起來很虛弱。 「Puma你怎麼這個時候出來搶戲,明明就不是你登場的時候。」我抱著它,感覺它隨時都會閉上眼睛、一覺不醒。 如果媽沒生病,當時的我一定會哭出來。 但我很壓抑激動的那部分,選擇了接受。 有人說,一條狗一輩子隻會認一個人當主人。 很榮幸,Puma選擇了最愛它的我。 我一直都很害怕Puma會在我在新竹念大學時、台中讀碩士班時、在臺北寫作時、甚或未來當兵時過世。我一直很希望它能在我的懷裡闔上最後一次眼睛,我想Puma也是這麼想。 若Puma選擇在此時與我道別,不也是契合我們彼此的願望? 十三年,也許夠了。雖然我會好傷心。 哥從醫院輪回來時提醒我,認為Puma說不定是營養不良才會沒有力氣,而不是大限已到。哥說奶奶忙翻了,都亂喂Puma吃東西,喂什麼發糕、饅頭的、放著一碗久沒動過的蒙塵狗飼料,營養超不均衡,他看了就有氣。 我想想,的確有可能。想起了大二那年Puma重感冒瀕死的模樣。 於是晚上我去夜市買了個豬肉鐵板燒便當回來,還多加了個蛋黃不熟的荷包蛋。我將超香的豬肉片與肉湯混進飯裡,擠破蛋黃,攪一攪,然後按例吃進嘴裡咀嚼成泥,再放在掌心。 Puma嗅了嗅,滾爬到角落,不吃。我用手指沾了點塗在它的嘴邊,Puma才勉強吃了一口。吃了一口,精神就來了。 「哈,很好吃吧,再多活兩年,湊個整數陪二哥哥十五年,我們再說再見。」我很開心,看著puma慢慢吃著掌心上的口水豬肉蛋黃飯團。 總共吃了三團,Puma才懶趴趴地躺下休息。 我很感歎,媽在家的時候,Puma吃得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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