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月是故鄉明 | 上頁 下頁
一四


  豐子的日語自然是無法理解那些留言的內容,但她分辨聲音的能力很強,從電話記錄中至少可以清楚地聽出三四個人的。一個聲音低沉、蒼勁、速度比較慢。豐子常常覺著奇怪,按著這個聲音,她能瞭解一些內容,可她卻全然不懂,真納悶兒!一個聲音高亢,略帶沙啞,就像剛得了感冒,還沒有痊癒,不僅略有喉音,還常常透著急躁情緒;另一個聲音,音域極寬,讓豐子產生一種錯覺,她猜測這人很可能是位男低音歌唱家,至少也是經常光顧卡拉OK的!

  豐子深信,經過長時間的揣摸,再加上日語的進步,對於這幾個熟悉的聲音,她能順藤摸瓜,將他們的來龍去脈搞清楚……

  豐子感覺自己聽力、會話的能力進步都很緩慢。鐘憶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她的要害所在:「你和人交流的機會太少了,沒有學語言的環境!」

  到底是旁觀者清。他早就慫恿著她去打工呢!豐子的心開始有點活動了。

  一次鐘憶對她說:「從下個月起,我就不去飯店打工了,但老闆和我關係不錯,最近店裡缺少女招待員,如果你願意去,我可以把你介紹給他!」

  豐子顯得有些不安,喃喃地說:「我的日語恐怕還不行!」

  「餐館打工是練習語言最好的場所,你現在的日語水準去餐館絕沒問題。我去打工時還不如你呢!」鐘憶講話時態度很嚴肅,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

  豐子咬了咬牙,下了決心。

  鐘憶選定了一個下午,他說這是餐館打工的時間,豐子應該去英子的日語學校讀書,只好停課一次。

  中國料理泉城飯店在新宿的鬧市區。飯店外觀看來不太大,但店內整潔、窗明几淨,牆壁、桌椅、屋頂上懸掛的紅燈頗富民族的特色。豐子來日本第一次進中國餐館,倍感親切,就像回到了北京一樣,讓她立刻想起鴻賓樓烤鴨店來。說真的,她還從來沒有進去過,只是去首都電影院看電影,常常要從門口經過。這使她聯想起了很多事情。

  老闆是六十歲左右的一位高個子的山東大漢,姓黃,來日本幾十年了,鄉音依然未改,滿口膠東的韻味兒,人很嚴肅,難得有笑容,但他同意豐子來打工,不知是豐子討人喜歡的外貌,還是鐘憶陪同她來起了作用。而且讓她立時就上工。

  飯店裡備有女招待員穿的制服,湖綠色的短袖旗袍,腰間系一紮著荷葉邊兒的白色的小圍裙,這一小圍裙除有重要的裝飾作用外,上面還有一個斜兜,用來放筆和紙,記錄顧客點的飯菜,腳蹬一雙深綠色的緞子鞋。頭髮一律要求在腦後梳成一個高高的髮髻,然後再用白色的茉莉花的頭飾,將髮髻纏繞起來,女招待員要求略施脂粉和口紅。

  穿戴梳妝整齊,豐子站在大穿衣鏡前邊一照,自己都倒抽了一口冷氣,在她眼前站立著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猶如出水芙蓉般的美麗」,她的腦海裡突然鑽出來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句子,她想不起來是在哪本書裡看來的。

  事先鐘憶就告訴她了當服務員的訣竅,面帶笑容,不停地鞠躬,口中不停地喃喃地講著,不外乎這幾句日本話:

  「……」(日語:歡迎,歡迎)

  「……」(日語:謝謝)

  「……」(日語:對不起)

  「女孩子,特別是漂亮的女孩子總會得到人們的關照的。」

  鐘憶說這話時是非常嚴肅的。

  不管別人關照不關照,正如京劇開場的鑼鼓敲的震天價響,梳妝打扮整齊,想賴在後臺不出來是不行的,嚴防台主一腳將你踢出來。事到臨頭,只有硬著頭皮上,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不知什麼原因,當天下午顧客接連不斷。說實在的,豐子根本記不住功能表上那些中國菜的日本名字,幸好每份菜下面不僅標有漢字,每只菜前還編有號碼。在顧客點菜時,豐子不是靠耳朵,而是靠眼睛,緊盯著顧客翻的功能表,如果他能用上手指頭,那就更好啦!因為那就更明確了。趕緊用鉛筆記到小本上。一般不會有大錯。可由於太忙了,竟將南邊一桌點的爆炒蝦仁,送到西邊的桌上;將西邊要的魚香肉絲端到南邊的桌上,張冠李戴,由於豐子口中念念有詞,顧客們竟沒有發火的,一笑了之,豐子當時好不緊張,不要看她面帶笑容,雙手心都是濕漉漉的了。

  她原打算只是來看看,沒想到當場幹了起來。豐子想最多幹四個小時,和原來去上學時間差不多,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喬裝打扮起來,竟下不來了。當晚顧客多,有一個打晚班的女招待員又臨時請假,豐子只好硬著頭皮幹下來。整整十個小時,腿肚子都忙得轉了筋。十小時內,有過一個進晚餐,稍稍方便了一下的空隙,不帶誇張地說,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

  黃老闆對於豐子的工作非常滿意,收工的時候,他把她叫到了辦公室。

  「你幹得不錯,希望你在這兒幹下去!」

  老闆將當天的工資開給了她。

  豐子在日本第一次拿到了自己掙的錢:一萬円。其實何止是在日本。她長這麼大了,還是第一次掙錢。雖然回家的路上,她的兩條腿沉極了,連邁下通往地鐵的階梯都覺著艱難,可心裡卻很愉快、興奮、激動,她找到了改變這禁錮生活的大門……

  多虧在飯店吃了晚飯,即使沒有吃,豐子也不會自己去做飯了,她只是想躺下來休息,想睡,腦袋沉,眼睛疲勞、四肢酸懶……全身沒有一處不難受的……她體會到了錢來得不容易,她進屋後,一頭栽進床裡,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突然她被一陣持續的鈴鈴的聲音驚醒了。她竟無法分辨這是在哪兒發出來的聲音,她想趕掉蒼蠅似的,揮手將這聲音趕走,胳膊卻不聽使喚,就像全身都被細細的鐵絲捆綁住了,簡直沒有一點兒活動餘地,她強掙扎著,覺著沒有任何成效,只有不動了……鈴鈴鈴聲持續地響著。她分辨出了那是電話的聲音……

  她像是搬動一件千斤重的東西,探過了身子抓起了電話,話簡裡傳來了一連串的申斥聲:

  「……你這一整天都到什麼地方去了?為什麼放了學沒有回來!我告訴過你……」

  豐子宛若突然遭到亂棒擊頭一般,腦袋變大了,電話裡傳來的聲音和頭腦裡鑽出來的嗡嗡聲混雜在一起了。她氣憤極了,猛地將電話扔在一旁,一頭栽進枕頭裡,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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