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月是故鄉明 | 上頁 下頁
一三


  豐子覺著最高興、最自由、最輕鬆的時候,就是到自己的日語學校去學習。雖然來回乘車時間很長,倒了汽車、地鐵還要乘電車,但她覺得無論舉手投足都沒有什麼負擔,為了區別,到千葉縣的日語學校讀書的時候,她將披肩的長髮,在腦後紮起一條雞尾巴來。用不著塗口紅,自自然然,穿上奶奶給做的紅圓點的白連衣裙,背著背包。第一天報到,老師竟以為她是中學生呢!

  她自然是要從初級班開始。因為她只會五十音圖,尚沒有記住五十音圖排列組合後所成的每個單字,老師是位白白的、胖乎乎的年輕婦女,講一口漂亮的中國話,她叫桑野花子。講話時聲音悅耳極啦!她從沒有將聲音拔高過,面露發自心底的真誠的笑,兩頰還有兩顆深深的酒靨。豐子非常喜歡她,覺得她才像自己的姐姐呢!

  豐子在班上是非常顯鼻子顯眼的學生,一來她比別人入學晚了幾個星期,但她報到後非常遵守紀律,由於她自學了五十音圖,掌握了學習日語的敲門磚,再加之有學習語言的基礎,不僅學起來沒有困難,在課堂上還十分活躍,哪位老師不喜歡思路敏捷勤奮好學的學生呢!再加上豐子有一副非常討人喜歡的外貌。

  每當清早醒來,豐子一想到要到自己的日語學校學習,扮演的角色就是自己,心裡會十分高興,甚至會情不自禁地哼起歌來,走起路來都是輕快的,再遠她也不辭辛苦。在班裡,她如魚得水,用不著像墨斗魚似的,時不時地釋放出煙幕彈,不僅攪亂了別人的視線,使自己陷入團團迷霧的包圍之中。

  班裡的男青年、女青年都同她講話,而其中接觸最多的要數鐘憶了。

  他個子很高,消瘦,白皙,還有點兒靦腆,他來的也很準時。通過課堂的問答,豐子知道他已經掌握了不少日語單詞和文法,唯獨發音不甚準確。他們開始長談還是在一次放學後,因為下雨。

  他們共同乘一路電車,兩人都沒有傘,雨下的很大。當他們一同站在候車的篷子裡時,鐘憶關心地問:

  「你的家很遠嗎?」

  「是的,要換地鐵,再倒汽車。」豐子如實回答。

  「這樣你會淋濕的……」

  電車開來了,他們一起上了車。

  「應該有一把傘!」鐘憶還在繼續剛才的話題。

  豐子沒有立即做出反應,她覺得很難回答,確實應該有把傘,但傘從何處來呢?下雨天,哪位好心腸的人可以借傘,花錢買,不僅身邊沒有錢,就是有錢也捨不得買……

  鐘憶深深地懂得這無聲的語言,笑笑說:「我要告訴你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他看了看四周,將聲音放低了。「我們坐車到總站,那裡有許多要招領的傘,你可以向工作人員說把傘忘在了車上,他們就會讓你自己到傘堆裡去挑一把。這方法也是別人告訴我的,我沒有試驗過,但我想可以行得通的!」

  豐子聽了半信半疑,車窗外瓢潑大雨傾注下來,她真沒有勇氣半路下車,再步行十分鐘去換地鐵,只有坐到終點再說了。

  那是一場陣雨,車到了總站,雨變小了,但依然在下。豐子老遠就看到了那一排插在格子裡的雨傘,她有些猶疑,只見鐘憶跑步走進辦公室,不一會兒他走出來,就在傘堆裡挑了一把黑色的,他從從容容地撐開雨傘,向豐子走過來。

  兩人共同打著一把傘,豐子覺著很緊張,鐘憶卻開導說:「這是廢物利用,如果你覺得這是心靈上的負擔,用完後還回來,或者交到別的失物招領處就是了,我們只不過是借用一下。」

  當他們分手的時候,鐘憶將傘留給了豐子。

  一回生二回熟,這樣他們常在課間或者放學後,坐電車的時候一起聊天。鐘憶告訴她,他也是來自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了,來日本是想進入大學生院學習古典文學,已經聯繫了學校,錄取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在日語學校他主要想學口語,所以進了桑野花子老師這個班,那是因為老師介紹他去教一個日本人學中文的班,用來抵銷日語學校的大部分學費,因此他不會讀太長時間的。

  小鐘瞭解了豐子的情況後,問她,「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呢?」

  豐子竟然目瞪口呆了。她還沒有來得及考慮這個問題。她覺得現在的主要任務是適應分身術,不要露了馬腳,自己什麼時候回國也不清楚。半年?一年?兩年?她實在懶得去想。

  鐘憶勸她要儘快地通過日語Ⅰ級考試,取得進大學的資格,還動員她要打工,自食其力,不能依靠任何人,總之他講的話都是十分中肯的,與人為善的。豐子的思想受到了很大觸動,但卻不敢輕舉妄為,因為英子緊緊地捆綁住了她的手腳。

  豐子和英子見面的機會很少,電話打起來也並不順利,雖然人們總說日本的電話是十分方便的。豐子可不敢苟同,因為她本人沒有這方面親身的體會。說句公平話,語言的隔閡,也是一個不小的原因。豐子知道英子曾到自己的房間裡來過,因為放在皇子飯店的箱子取回來了,為了箱子,豐子在電話中催了她很多次,英子都有些不耐煩了。

  英子有房子的鑰匙,什麼時候來的,豐子不知道。

  豐子喜歡到外邊去,她不願意一個人龜縮在小房間裡,因為這裡的天地是這樣狹小,心胸也會變窄小的,可她自己出去的機會並不多。日語學校的朋友們有時交談起來,說東京可以乘坐哈多巴士(HATO BUS),去東京遊覽,名目繁多,什麼東京半天遊覽、東京一天遊覽、東京速遊、雙層遊覽車、東京狄斯奈樂園一天遊覽……英子可絕口不提這事,仿佛豐子是閹割了七情六欲,進了女修道院的女嬤嬤似的。

  在這「六疊半」的小房間裡,唯一的消遣是那十四円彩電。說實話,豐子不該有什麼抱怨的。彩電的圖像清晰,音色很好,絕不同于中國留學生在垃圾站揀回來的。可惜的是都是講日語,當然在日本講日語,也是非常自然的。可豐子的日語水準還沒有達到理解的程度,結果只能看畫面,興趣立即就變得索然無味了,她從沒有耐心地看完過一個電視節目,不要說是一部電影啦!連一個片段也沒有完整地看過。

  房間裡有電話,英子警告豐子不要瞎往外邊打,以免捅漏子,這真和搞特工差不多了,只能按規定與英子單線聯繫。

  電話上裝有錄音,用來記錄豐子不在時,打進來的電話。英子規定的紀律中有一條,白天打進來的電話不要接。這樣所有打來的電話,只要對方打來又有留言的,全部記錄在案。幾乎每天晚上,最多隔兩天,英子就要聽聽這些留言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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