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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唐敏是不屑於聊的。她早失去了「閑坐話玄宗」的心境。聽人家開口「美國」,閉口「中國」,覺得像在聽祥林嫂講阿毛,唐敏說不出的煩。

  她現在既不關心中國,也不關心美國,外面的世界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她又主宰不了,她連自己都主宰不了。

  她早已厭煩談什麼理想、將來、前程、事業這些無邊無際的話題。活到三十歲終於明白,所謂奮鬥只是給自己的貪求無度找一個響亮的藉口。學電機、電腦的談談硬體軟體,學生化的談談蛋白質,大家都很專業。她拿錢回家就行了,想那麼多幹嗎?唐敏看著眼前這一群興致盎然的二十一二歲由中國大學直接進入美國大學的新生,深感到自己與他們有不小的距離。生活中任何事情都很難激起她的熱忱,而他們就像這個季節的樹木蠢蠢欲動。畢竟他們受點挫折還可以帶著童聲發嗲道:「成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三十歲對一個女人來說已不再年輕,她已經失去說這話的權利,所以她尤其害怕挫折。

  天舒說:「等我五年之後把博士拿到,我也成了二十六歲的小老太太了。」天舒很是無心,在一個二十一歲的年輕人眼中,二十六歲是個很大的年紀,大得足可以當媽媽了。

  可到了那個年紀才知道也不大,任何人都會有此經歷。只是天舒沒到那個年紀不知道,唐敏過了那個年紀自然深有體會。知道的人覺得不知道的人做作,而天舒只覺唐敏值得莫名其妙。

  唐敏顯得疲憊、沒精打采,在禮堂的燈火之下毫無生氣。二十來歲時大概也是如此胸懷大志,可如今只希望胸脯豐滿一點。她淡然地聽著別人的閒聊,靜觀這幫年輕人以後如何跌得頭破血流。《鐘為誰鳴》裡面說,無需問鐘為誰鳴……因為人類共同承擔著不幸。她覺得自己還沒到那種共同承擔歷史與命運的境界,有時候巴不得人家出個什麼事才好。

  「唐敏,你還好吧?你看起來很累。」天舒問。

  「年紀大了,不比你們這些年輕人了。」唐敏不過三十歲,卻常常在小青年面前以老賣老,有些故意,也有些無奈。

  新上任的中國學生會會長楊一,端著盤子過來,臉上是誇張的燦爛,她總是這麼精神。短短的頭髮,走起路來,頭髮隨之飄揚,像個翩翩美少年,機智、開朗,有時頗具攻擊性。這種女孩子,即使對她的情況無任何瞭解,也能知道她的自信或者說感覺良好從何而來。

  她在天舒旁邊坐下:「還是你們學生化的中國人最團結了,從教師到學生再到家屬,來了這麼多。」楊一真是覺得她與這個實驗室有緣,她的男朋友和好朋友全在這兒。

  天舒連忙說:「楊一你的號召,我們哪次不是積極回應的?」

  唐敏訕笑道:「過獎,過獎,我們只是吃飯時比較團結。」

  與天舒相反,唐敏是很少笑的,笑也是讓人說不出感覺的,且失之瞬間。

  接著大家就表揚這次活動辦得挺好的,楊一聽得臉上發光。又有人提出菜挺好的,就是油了點。

  天舒說:「回家要吃點維生素,免得長痘痘。」

  楊一說:「可以吃點維生素E ,我常吃。」

  在座的大多是學生化的,聽後,竊笑。

  楊一見了,問:「你們笑什麼?」

  人家笑得更歡了。在她軟硬兼施的追問下,人家才說,維生素E 的一大功能,是提高性能力。

  一個年輕未婚的中國女子,面對眾人「嗤嗤」的暗笑,楊一就是再伶牙俐齒,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以為是保養青春的。」楊一說。

  小馬笑著說:「這不是一回事嗎?」

  「隔行如隔山嘛。」唐敏說。這句話對於都很有專業知識的學子來說,倒是合用。

  「沒有知識也要有常識,沒有常識,也得學會裝飾。」楊一自我解嘲地笑笑。

  「不過難得,楊一也有不懂的時候」天舒。

  「這次活動的經費是哪兒來的?」小馬抖著腿,關心地問。他習慣抖腿,「男抖財,女抖賤」,難怪小馬這麼多年,也沒有什麼錢。

  「ISO ,學校總有那麼一筆錢,要靠我們申請才能拿到的。」

  「楊一,以後我一定團結在你的領導下。」天舒一直都是那種「好話多說,好事多做」的人。

  「你先生的事辦得怎麼樣了?」楊一問唐敏。因為前一陣子,唐敏為辦先生出國的事,向楊一借過一筆錢,暫時放入自己的帳戶讓銀行開出證明為董浩做經濟擔保。

  「還在辦的過程中。」唐敏輕描淡寫地說。

  對面的老呂看了她一眼。老呂,四十出頭,是個訪問學者,來美國的時間與她相仿。老呂整天琢磨什麼中美飲食差異,中美婚姻差異,中美性文化差異,總之都是一些投美國人所好的東西。他的太太剛來不久,是個短小精悍的女人。

  唐敏權當沒有看到,故意加了一句:「我想是快來了。」

  楊一又問:「你先生是做哪一行的?」

  「好色之徒。」

  幾個人聽了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老呂埋頭吃飯。

  唐敏見老呂的樣子,暗笑在心,然後才不緊不緩地吐出:「他原來學的是美術,現在銀行工作。但他對專業仍不死心,常搞點業餘創作,弄得家裡都是顏色。」

  大家都笑了,只有老呂在別人的笑聲中將頭埋得更低專心吃飯。

  「在國內收入不錯嘛,到美國要適應一段時間了。」楊一一邊說一邊起身去添加食物。

  「多多禱告。」王永輝說。

  唐敏覺得好笑。她被王永輝拉進教會幾次,聽的都是某某家庭不和,信了神,關係改善了;某某得了病,信了神,病痛減輕了,甚至痊癒了。這類見證讓唐敏好笑,認為簡直就是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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