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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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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天舒從北京回來,正巧表姐阿晴回國探親。天舒與阿晴聊起美國,大至政治人物,小至娛樂界的花邊新聞,天舒無不如數家珍。連克林頓家的狗叫BUDDY她都知道。確實,他們這一代對美國毫不陌生。看美國的卡通片《米老鼠和唐老鴨》長大,英語學的是美音,能『溜學美國「是件對家庭有面子的事……這一代人全無一點」反帝反修「意識,那場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算是」前功盡棄「了。 阿晴偷笑,對天舒的母親說:「阿姨啊,以前我在國內時,你們老說我身在中國,心在美國。我看天舒他們這一代才是生下來就是為了去美國的。」 天舒聽了這話跳起來,像受了侮辱一般:「你可別這麼說。知識歸知識,認識歸認識。不要講得我像出國狂熱分子一樣。」 §4 與父親成了校友 天舒六月份大學畢業,八月份就來美讀書,中間只隔了一個暑假。當然,心理上遠不止一個暑假的距離。 她一共收到五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S大學是最後一所。一拿到S大學的通知書,別的學校就不考慮了。不僅S大學是那五所大學中最好的,而且它還是父親的母校。天舒覺得這就是緣分——她與父親要成為校友了。 他們家走的不只她一個,十七歲的表妹晶晶幾乎在同一時間也去了美國。晶晶今年沒有考上大學,家裡有的是錢,就把她送到美國洛杉磯上大學。 出國前那段日子,天舒做了一件比較重要的事,補牙洗牙。母親在醫院工作,帶天舒去檢查牙齒。補了一顆牙又洗了一口牙,事畢,醫生拿鏡子給她,照出她潔白的牙齒。天舒覺得她已經為自己省下了一筆錢。美國,她是有備而去的。 臨行前的晚上,父母照例叮嚀了幾句,天舒頻頻點頭,回房間收拾行李,母親已經細心地替她準備好小禮物和她要求買的國貨。突然間,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來。這個暑假,她很少在家,對母親精心準備的晚餐,常常是一個「不回來吃飯了」的電話讓母親自忙活了一整天。她經常與朋友、同學在一起,且為自己呼風喚雨的人緣暗喜於心頭。好不容易呆在家裡了,又是沒完沒了地打電話。有一次父親問,家裡的電話是不是壞了?他在單位打了幾十個電話都打不通。母親說,是你女兒在堡電話粥。父親說,那她打了多久?母親看了看沙發底下一堆垃圾,說:「大概是兩包話梅、兩包開心果、一根香蕉、三根雪條的時間吧。」父親搖搖頭對母親說:「她出國,不知道是與家人告別,還是與同學告別?」天舒沒往心裡去,想,父母嘛,都這樣。 現在要走了,才知道自己不應該。她起身走出自己的臥室。 父親坐在書房裡。書房沒有開燈。天舒與母親比較親近,父親一直忙於工作,而且父親出國多年,天舒和父親並不像和母親那般的親近。父親講話,她常常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聽人說,挑剔父親的女孩子將來會挑剔丈夫,是找不到好丈夫的。天舒大恐,於是決定收斂自己,儘量不挑剔,學會寬容與接受,讓自己有教養。可每當她看到父親的身影在她房間門口出現時,心裡就又築起一堵圍牆,將父親遠遠地擋在外面。 夕陽透過窗戶將餘輝灑人屋內。天舒站在門口,看不到父親的表情,只看見一縷縷的青煙從面部升起經過頭頂再彌漫至整個書房,仿佛營造了一個王朝。 天舒感到此時是父親駕馭著時代,而不是時代駕馭著父親。父親仍堅守著自己的王朝。天舒頓時明白,她可以儘量體會父親,可是她無法走進他的王國——原來父親對於她是這樣的陌生。天舒鼻子發酸。中國人沒有擁抱的習慣,離開繈褓後,她好像再也沒有接觸過父親的手。此刻,她真想用她年輕的雙手握住那雙不再年輕的手。 父親看見了她:「噢,東西收拾得怎麼樣了?」 「收拾好了。」 「到美國後要儘快進入狀態……」 天舒坐在小凳子上,雙手支著下巴,睜大雙眼,一臉的崇拜與天真。 天舒認真地聆聽著,開始接受父親和父親的種種批評。 父親很少表揚她,常常以粗線條方式批評她,現在她發現許多男人都是以這種方式表示愛的,以免顯得自己娘娘腔。父親很自豪,而天舒願意讓父親自豪。前三十年看父愛子,後三十年看子敬父。她馬上就要到S大學讀書了,一種很特殊的情感溢了出來,甚至有些神聖和莊嚴。 母親進來了:「重要的文件再檢查一遍,機票、護照、錄取通知書什麼的。」 天舒點點頭。 「那就早點休息吧。」 天舒離開書房,走了幾步,回過身說:「謝謝你們把我養得這麼好。」天舒想說的是,感謝父母這樣呵護培養她。 可是由於害羞和緊張,說得有點莫名其妙。 父親自然明白,卻只笑笑:「我們也就給你一碗白飯和一點肉鬆,是你自己長得這麼好的。」 終於到了分別的那一天。天舒與父母都很平靜,三個人在白雲機場留了個影。幫他們照相的也像是一位留學生,用英語對天舒一家人說:「CHEESE。」當時不知道為什麼,天舒有點反感,她寧願別人對他們說「笑一笑」或者說「茄子」,現在人家說「乳酪」,她笑得很不自然。這張照片以後一直跟隨著天舒,只是照片上三個人的表情都很死板,相似地笑著。 機場人流如潮,天舒想,中國每年走那麼多人,人怎麼還這麼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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