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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又多麼想參加「戰後文學研究會」,鑽研鑽研日本戰後的文學啊!

  加入「混聲合唱團」,同大家一起練聲,演唱各國歌曲該是非常快樂的吧?

  加入「電視劇攝製小組」,和同學們一起編劇,拍戲該是非常有趣的吧?

  還有,那「英語會話小組」是怎麼練習英文會話的?

  那「探險小組」又是怎麼搞探險的?

  那自稱「雜誌出版集團」的又是如何搞雜誌的?……

  什麼都想知道,對什麼都有興趣。卻什麼團體也參加不了——我每天晚上都不得不去打工。沒有錢,也就失去了時間和機會。你說有多慘!然而更慘的卻還是專業學習跟不上。鬧得本來就緊繃繃的我,更沒心思去左顧右盼了。 們中國的外語教育水準絕對是世界第一流的!

  第二六章 啃

  在東洋大學讀書是什麼感覺呢?拿吃飯來打比方,我現在就是在啃石頭。拿走路來打比方,我現在就是在徒手攀登峭崖絕壁。吃力,費勁,痛苦。

  走進大學課堂劈面而來的第一大關就是語言。這兒可不是日本語學校了,沒人象幼稚園阿姨似的一個字一個字拉長了音翻來覆去地教給你;這兒可不是日本語學校了,課堂內容不再是簡單的生活會話而是艱深的專業課題;這兒可不是日本語學校了,你一個人淹沒在成百上千的日本學生當中而沒人拿你當個「外國人」。誰曉得你只有一年左右的日語基礎呀,誰又管你所掌握的單詞量和語法還比不上日本的三年級小學生?既然是上大學,那就得全部上大課,就得一腦袋紮進專業課,基礎課,外語課……十好幾門哩。甭管三七二十一,你死活得跟著日本學生們同步前進。前進,容易嗎?人家是從半山腰,你卻是從山腳跟;人家是一溜小跑走平地,你還得一塊一塊地搬石頭,一個一個地填大坑;人家是直攻專業,你卻先得穿越老厚老厚的語言障礙層。

  這裡的大學老師上課從來很少寫黑板,上了講臺就是講,講,講。嘴皮子快得賽飛輪。別的同學都聽得輕鬆有味,只有我被那成片成片連在一起分不清頭尾的嘰哩咕嚕弄得火燒火燎,七竅生煙。當別人心平氣靜地記筆記時,我卻手忙腳亂地忙於查字典——《日漢辭典》,《外來語詞典》,《漢字字典》,《古日語詞典》,有時還得加上《英漢辭典》。每天書包裡不知得比人家多裝多少塊大磚頭!——好不容易查出來了一個詞,老師的話卻早就又不知沖出幾裡地了。同樣一節課,別人獲益匪淺,我呢,頂多只是學來了幾個日文單詞。

  想想吧,如果有那麼一個人突然有一天失去了聽覺,幹看著對方張嘴卻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他該是多麼痛苦!而初上東洋大學的一年左右時間裡,我仿佛分明是嘗到了那痛苦的滋味。滿耳朵充塞的只是聲音,聲音,聲音,而不是「話」,不是「語言」。「聲音」到底傳達不了準確的意思,而我想知道的卻是明確得不能再明確,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東西。我是為了「學」才來的呀。如此狀況,學什麼習?考什麼試?畢什麼業?怎麼辦?

  我所知道的一些自費留學生就是在這種狀況下中途從大學退學的。太難了!跟外國人一同上課根本就聽不懂,在整堂課中活象個大傻瓜。課程又多。精神上吃不消,面子上也吃不消。算了算了,遭這份洋罪何苦來!不就是一張不值幾個錢的學士文憑嗎?沒有它也照樣賺錢,照樣發財。更何況腦袋上橫豎已經有了「留洋」的金帽子呢。

  不行,我不能退學。不上大學,我到日本圖什麼?咬牙堅持!反正事物不會永遠只停留在一個水準上,不是前進便是後退。而我總不至於後退吧,只要決不鬆懈。就這樣,一天一天又一天,講臺上老師的話在我耳邊由混濁的一大片慢慢變得清晰起來,由根本不知所云漸漸變得能夠理解了。

  越過語言障礙,對於一切未曾專業學過外語卻要一下子同外國學生同堂上課的人說來,都曾是一段艱難的過程。但相對說來,學數理化,工業機械,音樂舞蹈美術,乃至商業,經濟,經營管理……比起專門學習外國語言文學來,課堂語言關要好渡過些。因為至少那些公式,數位,圖表,術語,形象是不受任何語言限制的。我呢,實在是自不量力,憑著還不到日語中級班的程度卻偏偏選擇了一門連日本人都感到頭疼的「國語」專業。結果,就象掉進了無邊無際的苦海之中,怎麼也得不到解脫了。

  「你是否說得太玄了?」或許有人會對我的感受表示懷疑:「那麼多人去日本留學學習語言專業,沒聽誰象你似的這麼叫苦呀。」

  沒錯兒,我在日本就遇到不少專門攻讀日本語言或日本文學的中國留學生。但這些人多數都是在國內學過幾年,甚至十幾年,二十幾年日語專業。他們的日語程度(尤其是理論水準)甚至比起日本的高中生,乃至大學生都高。再者,由於他們早就受完了大學教育,到日本都是直接攻讀碩士或博士學位,既不需要象大學生似的為了十幾門功課天天從早到晚地學,更不需要上什麼大課。只研究一個專題,只接受指導教師的個別指點。我怎麼能跟這些「日語專家」們比呢?

  「要知道,攻語言文學專業很難很難!」沒上東洋大學以前,日本語學校的老師們這樣對我說,有修養的日本朋友們這樣對我說,口試時老教授也這樣對我說。難當然是難嘍!——那時候我滿不在乎地想:中國人,人人都會說中國話卻不是人人都懂文法,音韻,人人都會寫詩,作文章;人人都看得到了書和報,卻不是人人都讀得了《詩經》《離騷》,人人都通曉平仄,對仗。在日本也是同樣。文學嘛,到底是更高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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