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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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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裡的任何一陣腳步聲,都使我們心驚膽戰,意外的敲門聲更使我們魂飛魄散,我們屏住氣,聽見自己的心跳如雷。後來,他爬起來,把對面床上的被單搓成布繩,一頭系在窗框上,由於激動(也許是心慌)他聲音微微顫抖地說,如果夜巡隊來了,我們就從這裡逃走。他是說,我們就吊著布繩從窗子裡出去。那是八十年代中期,校方為了對付日下的世風,動用復員軍人,組成了夜巡隊,夜巡隊有全校任何一間宿舍的鑰匙,他們可以在任何時刻進入任何一間房間。當然,他們每個週末都有所獲,押著滿面羞赧的男生女生到校務處坦白從寬。 那一夜,我們像兩個陷身絕境的敵後特工,歷盡磨難,相濡以沫,彼此願以性命相托,生死交融,在和平歲月裡獲得了亂世戀情、烽火愛人的情懷。天亮的時候,我們感動不已,幸福得眩暈,覺得上天真是有眼,讓我們這一對世界上唯一相配的男女,居然真的找到了對方,並且走到了一起。 這樣做的好處是,通常男女在婚姻門檻上的猶猶豫豫患得患失斤斤計較瞻前顧後不費什麼事兒就蕩然無存了,所以,在我畢業的第二天,我們就去了婚姻登記處,領出了那張從此使我們再也不受侵擾的護身符似的結婚證。後來的日子,跟當然跟沒有這樣經歷的夫妻沒有任何兩樣,不受干擾也就沒有干擾帶來的緊密,尤其是後來聽說,其實那一夜,我們根本就是瞎擔心了一場,臨近春節,夜巡隊早早就解散回家去了。自己嚇自己,我丈夫偶爾會自嘲地來一句。我們戀愛的浪漫與曲折,充其量也就是像去錦江樂園,乘了一趟過山車,哪怕是頭下腳上地翻騰了三百六十度,腰間胳膊粗的精鐵保險杆,也把你牢牢地固定在座位上,絕無認真的危險。 我丈夫顯然對此心有不甘,於是,盧小菲說來就來,來了就讓張實陷入困境而同時讓觀眾陷入困惑,以此作為對我們平淡婚姻的補償。 細想想,這又跟直覺無關,有關的是我的推理,這一切都是我推理出來的。我精於推理長於計算,以致如今我以此為生:我在一家財務公司裡負責分析。這又是我丈夫心有不甘的地方,也許他希望他老婆是一個具有第六感的通靈人物,能夠神神道道地預言未來而不是精確細緻地推斷未來,他覺得具有通靈功能的女人比較有詩意而長於推斷的女人有點像男人。在他的盼望下,我發現我的直覺真的好像有了長足的長進,現在我時時會想到直覺這個神秘意味的詞,會試著停止思索看看空白的腦子自動產生些什麼出來。比如現在,我空白的腦子裡,自動產生的是像一隻貓上房那樣的富於彈性的躍動。這就是所謂的直覺了吧。 我們婚後實際上的生活也並非像他抱怨的那麼平淡無奇,只是,不是像他希望的那種波瀾曲折。他天天盼望的龍終於來了他卻嚇得躲了起來,這種含有黑色幽默的陰錯陽差使人欲哭無淚。疑惑總是像難以抑制的虛火內熱那樣不知道就從哪裡升了起來,我們的婚姻真的能持續下去嗎? 第三章 盧小菲之二 盧小菲是讓我大傷腦筋的一個人物,一開始,我找不到這個人物的依據和線索,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寫這個人物,於是,我陷入了為寫而寫的十分苦惱的泥沼裡面。我被告知,如果沒有這麼一個三角四角的戀愛關係,觀眾馬上就要換頻道了。可是,這種三角四角的關係,究竟有什麼好寫的啊。我對電視臺派來協助我寫作的編輯說,誰他媽的要換頻道就讓他換好了。編輯老于世故,見多識廣因而見怪不怪,一臉真誠地說,好,我們就不寫這些三角四角的,誰想換頻道,誰他媽的就換去好了。他轉了一個圈子,在我身邊坐下,說,你不寫這些,你寫什麼?我起身,說,附近,有什麼啤酒屋之類的去處沒有?他想了想,說,有。 他領著我來到了一個啤酒屋,一塊原木質地的招牌掛在玻璃門的上方,慕尼克啤酒屋,啤酒屋外面,車水馬龍,沸反盈天。當時,我根本沒有料想到,我就此寫了盧小菲,寫了如此之多的三角四角的戀愛關係,更寫了一系列驚心動魄的生存鬥爭,由於前者過於纏綿而後者過於慘烈,差一點被廣電局給斃了。這是後話,按下不提。使我真正感歎的是,冥冥之中的造化的編劇之手,宰割起我們芸芸眾生來,那種痛快俐落,那種毫不留情,我們凡夫俗子永遠無法想像。屋裡燈光雖然稍稍嫌暗,倒也不失柔和,店堂裡,沒什麼客人,櫃檯後面,站著的老闆正好也無所事事,我們就拉開桌椅,一起喝起啤酒來。 盧小菲撕碎了她給張實的又被張實從大洋彼岸帶回來的信,把張實甩在她的宴請的餐桌上,淒絕地離去了。看著盧小菲孤寂的背影,張實愣怔地坐著,無法作出反應來。自從他在紐約突然收到盧小菲的信,心裡就洋溢出又喜又懼的兩種互相矛盾卻並不互相抵消的感覺。所以,他沒有把信給他妻子于娜娜看。他只是直覺地感到,什麼變化會出現了,他實在太希望變化了。他對自己說,有什麼呢,都是熟到不能再熟的熟人了,他的潛意識把他和盧小菲的處子式的結合緊緊封閉著。至於見面以後幹什麼,怎麼幹,他是一點也沒有預謀。他抱著一種聽天由命水到渠成的消極態度,清楚地看見自己一步一步向著盧小菲走來。所以,當盧小菲意外而又意外地出現在他家樓下的夾竹桃下的時候,他居然一丁點兒的意外之感都沒有。夾竹桃墨綠色的條型葉子在他們頭上搖曳,他欣喜他的萬里歸奔,到頭來是這樣一個終點,實在不壞。可是,見面一旦成了糾纏老賬互揭瘡疤,他的心裡頓覺無趣而煩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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