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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的幣


  人民幣給我的烙印之深之遠是我一直不能忘懷的。早個10年我從大學畢業時,每個月只能拿到手50來元人民的幣。8年前調到一家部機關報紙當記者時,每月雖也是按照國家官定的大學畢業生工資拿錢,但由於報社內福利不俗,而且每個月編輯部的所有編輯、記者都還可以為編輯部所屬的一個雜誌代做包裝付郵,如此,那些年的記者生涯中的每個月,我多少是可以拿到200元左右的。

  那時,靠著這200多元,我可以在略有分寸地添衣購物之後還能結構正常地吃飯,也吃魚,也吃肉。

  記得6年前出國之前,我把自己的所有電視、音響之類的電器賣了個乾淨,把到手的萬把元人民幣統統在國內的各類衣店內散個乾淨。那時候,我記得在友誼商店一下子買過好幾套純毛毛衣,每件售價不過在50元左右,其中一件最拉風的純毛開襟厚毛衣價格不過在八十多元,而這「八十多元」於我的「200元左右」而言就已是一個震顫了。

  時過境遷,當年從國內帶到美國的數大箱衣服早已在過往的這幾年中陸續托人帶回國內了,他們之中有八成以上是從未見過「美國太陽」的。當年為把這些東西弄到美國來端的是下了些老本的,空運不成的就都走的是海運。記得6年前臨出國前的某天和一個朋友開車不睡覺拉著這一車衣服直竄到天津港口,我們那時開的是一部聊勝於無、顏色鳥綠鳥綠的「菲亞特」,該菲亞特內容積及外面積之渺小,蓋是天下之最,當我們把他頭上、身上塞滿了各式衣箱時該「天下之最」就像是一截被刨光了皮的矮小積木,幾乎連顏色都露不出來了。

  也就是因為那時在北京使用人民幣的數額尺度給我留下太深的觸動,因此多少年來每一談起人民幣,我就總是不由分說地拿當年的「200元左右」做為度量衡,這一尺規就成為腦內心中忘不掉改不了的計量單位。

  今年回國時,情形不對了,在西單曾遇見一個及腳長裙,裙子是土黃色的底和赫色的花,布是粗大的布,花是簡單的仿古大染花,恰是我喜歡的顏色和調子,遂趨前問價,哪知呆立裙邊的工作小姐開口就是580,仔細和她討論時,她竟動也不動地說「那是不可能的」。我自忖這種價格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興趣捧場的,況且還有審美方面的問題,就多少有恃無恐地訕笑著說「下次再來」。此話既出,小姐攔也不攔,只隨口說是「你如果今天不搶著把它買回家,下次就沒了」。走到遠處遙聞此言,我禁不住冷笑不已。

  第二個週末複又去西單那個老地方,那條裙子果真早不見了。

  站在那個地方當時就有大把惆悵,其實如果換算成美元的話,這條裙子不過六十來元,這於我在美國的衣物水準而言並不是個數字,但認真說到要用六十多美元還是五百多塊人民幣去做番衡量的話,我斷是毫無疑義地要和人民幣感情曖昧的。

  在美國時,我的一個朋友每次在給家裡人帶錢時千叮嚀萬囑咐地要帶錢人千萬把錢帶入中國之後即刻換成人民幣再轉交其家人,當時我還不知他的用意何在,問他時他嘻嘻笑開了,只說是「這樣不是可以顯得多一點嗎」?

  後來我從中悟出的東西比他給我的這嘻嘻一笑多上許多,在我想來,這可能是他的一種與我同一的「曖昧」吧。還是老話,我是最吃不消誰用人民幣來和我說事的。只是這幾年人民幣「毛」得可以,真讓人不知該對人民幣當年的盛景追思緬懷抑或忘個乾淨。

  在北京時有天有閑,被朋友拉著先到了似乎就叫「港澳中心」的某賓館游泳,然後到似乎就叫「天倫王朝」的某賓館端坐小飲,先是前一個地方每個人頭的泳費概收100餘元;後是後一個地方喝一杯普通桔子水之類的稀鬆飲料每杯至少20元。先一個地方我們同去的一行三人才遊了不到2小時即宣告「打烊上板」,後一個地方的價格單看得我兩眼發花,雖是朋友出錢,整個晚上我仍都不得己地沉緬于中國的百姓對此是否能承受得起的「是非題」中。

  放眼望去,身邊這片整個朝天而放的大天井中坐滿了人,每人面前放著杯杯盞盞的「每杯至少20元」們,在這個夜色美好的夜晚,值此樽幌交錯的當口,為人民幣而大加感懷的,斷是只我一人。說是有負有關時和地的美意,我也只能認栽。

  我就坦然地跟服務女孩講,我能不能只喝些不要錢的冰水?服務女孩這時將臉一下繃到嚴肅的境地,說是即便是水也是只提供給買了飲料花過錢的人的。她並婉約地問起:「你早先不知這個地方的價格嗎?」

  早先,人民的幣還算回事,我們還行。

  我還說,你真不該提到「早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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