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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茲達克(下)


  在「烏茲達克·1994」音樂節從8月12日開幕到8月14日結束的整整一個週末中,我像泥胎木塑一般陷在沙發中看電視中有關的轉播,身邊可牽掛的諸事中除了電腦課果真未曾丟下之外,其餘的事情概不能做。

  在25年前的那一次盛會中,音樂會開始未幾就下了一場歷時一個多小時的瓢潑大雨並伴有暴風。當時在音樂會現場的青年人都不曾離開,每個人都捱到了雨過天晴後音樂會重新開始。這場大雨造成了遍地泥漿,不少聚在烏茲達克的青年人在這偌大一片沒有父母師長的泥漿中盡情地打了好幾天的滾,更加上當年的衛生設備遠沒能跟上,因此這些思想新潮的年青人大多遍體骯髒。當時的《紐約時報》就也曾對這些自負的、滿身泥巴的「新文化」人物給予抨擊,說是「如此骯髒,何來文化」?但到後來,《紐約時報》也點頭認可了這一盛會的價值,由此,泥巴就也成為當年新精神的一個重要標識。

  巧的是25年之後的此次音樂節,三天的熱鬧中也有眾望所歸的大雨出現,電視螢幕上也有無數青年在泥中撒歡打滾,一些慧眼報章在這幾天有關的報導中劈頭就用上了這樣一個大標題——《新音樂·舊泥已》。

  參加今次烏茲達克狂歡的人除有一些念舊的老嘻皮士外,更有許許多多年在30歲以下的青年人,也就是說,25年前的烏茲達克被「新思潮」轄制時,他們不是才在學語就是尚未有人型。

  說句老實話,對當今新一代年在25歲以下的美國青年我是毫不以為意的,因為在我眼裡,如今的青年人比起美國六七十年代思潮迭起、流派不斷、開創了無數人文盛景的老一輩「青年人」來說已是大大頹唐,不堪一提。新一代的美國青年生活在激烈的生存競爭及強烈的物欲煙雲之下,已經完全喪失了一代人可產生的整體思緒,與長他們二三十歲的上一輩人相比,真好比一夥兒在樹坑一夥兒在雲端,美國繽紛的文化發展到今天竟由這樣脆弱的後人承掌,不能不讓人油然而生「美國人思維竟然終結了嗎」的揣測。

  其實,對這種揣測的證實從今次的「烏茲達克·1994」也能看得出來,因為,這一次,當年青年人們崇尚的「理想先生」缺席了。

  幾天的轉播看下來,覺得此次的烏茲達克聚會摹仿有餘,創新不足。泥巴有、音樂有、團結友愛有、赤身上陣者有、猛抽大麻者有,但此次聚會給人的大多數印象卻不是真心發洩, 比起25年前來幾乎處處可見發揮功力不足的問題。 比如在「赤身上陣」這件事上,當年的人是在音樂會上自然而然地一絲不掛的,不少青年男女更是在泥地中打滾之後赤條條躍人河中猛洗而且嬉戲的;而此次聚會中的赤身鏡頭大致歸納下來不外有三,一是有個把妖豔女郎在晴朗的音樂會場中毫無觸發動機地露乳;再就是有個別男人赤身在人群中招搖過市;再再就是鏡頭中所見一個男人赤身枯站河邊,把自己的正面僵硬地朝向比鄰小路上的人流。如此赤身直讓人覺得與崇尚大體斷然無關,絕不是為了抒發自己甚或是為了某種「主義」,而是事主多年積下的「露陰癖」老病根犯了。

  最為要命的是此次由百事可樂贊助的音樂會上商業氣味濃得令人啼笑皆非。首先,此次聚會的門票竟高達135元,而且還備有成百上千鐵面執法的糾察人員衝鋒陷陣;其次,音樂會場地內各種商業攤點隨處可見,從要價昂貴的食品小棚到推銷超豪華音響器材的宣傳大棚橫梗在人側,鄰近的小商業主而且還一個勁地為自己出乎意料的生意清淡而噘嘴生氣,與25年前相比,這是一種明火執仗的潛變,說其明火執仗是因為這一出由「主義」到「生意」的變化既自然又直白,說其潛變則是因為這一段人類路程下來,有關「主義」之類的固執已脫胎換骨地演變得一錢不值,只不過在資本主義本來就目的昭彰的制度之下,誰都沒有明說。如此,令人對當今的美國民氣有一些不太高興。

  此次「烏茲達克·1994」中的音樂與25年前比並不更加高竿,總還是老套路數。而且為了憋一口氣,還出現了分在25年前舊址和「烏茲達克·1994」新址的兩套音樂會,彼此王不見王。由此看來,此次大小報章中的所謂《新音樂·舊泥巴》之類,說得真是太客氣了。

  我注意到此次「烏茲達克·1994」中,電視畫面上沒有一張中國面孔,我的一位仍住紐約的華人女伴說她和她的先生在8月12和14日倒的確是去了烏茲達克一下,但她說,在烏茲達克地區乃至鄰近的高速公路上車輛超級淤塞已經根本沒有進入音樂會腹地的可能,他們夫婦不得已在週邊兜了無數個圈子之後悻悻而返。

  說是此次共有35萬人參與盛事,在電視前,聽到這樣一個數字時我又想起烏茲達克鎮中心酒吧中的那一幅萬頭攢動的招貼照片來,就有一片潮澤滲上心頭。無論如何我失去的是一次重大機會,下一次的「革命」如果果真還用25年來計算的話,我無論如何已年過半百,世界又是一代新人的了。

  想到此,黯然神傷。

  唯不能忘的念頭是,永遠的烏茲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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