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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談動物


  家有兩隻健康公貓,一喚「咪咪」,一喚「寶寶」。

  該二位是我從紐約長島動物中心領養來的,領養時除與該中心簽定了一些表格字據之外,還被嚴格地調查了收入及工作性質之類的私人背景。尤其查到「有何人能證明你的身份」一項時,我當時竟是根本忘了帶自己的通訊錄,支吾了好一個時辰直到問話的工作人員滿腹狐疑地到了互相耳語的節骨眼上才勉強說出一位電話號碼出奇好記但和我關係不近的醫生電話,該中心將信將疑的粗嗓男職員按著號碼幾下就撥了過去,接通之後劈頭就問「你認得一個叫燕妮陳的女人嗎」?

  我不能確定該「咪咪」與「寶寶」是否一奶同胞,中心要求該二位要麼同走要麼同留。我當時實在是看上了後來名喚「寶寶」的一隻,就捎上了「咪咪」。

  該二位是在出生兩周後被我從長島抱回的,想必應是在長島出生,按美國的演算法他們應是長島公民了。到今年8月我和他們就住滿三年了,同在一個屋簷下寒暑交迭的日子裡,對他們我已不忍用「豢養牲畜」這詞。他們是我隨身錢包中照片們的主角,是我所有可公開或非隱密不可之任何舉動的監視人。我所任職的公司離我家恰巧很近,常常我會在中午抽空專門回家,為的就是看上他們二位一眼。人在美國其實是十分知道「相依為命」這樣一種強烈心潮的,每次當我看到他們滿臉都是對渾沌社會的無知時,就從心裡加重我對他們無可推諉的保護意識。有時僅只因為這個,甚至就真實而做作地覺得自己於生活上的種種努力有些神聖。

  大多數的早上,兩位元長島公民都會分別從我身上的被子外踏著我的軀體一徑走到我眼前來,輪流靜靜地看上我一會。他們滿面淳樸。幾乎每個這樣的早上,我都會被他們看我時那種無邪的專注感動得滿心濕潤。

  他們長到兩個月的時候被帶去閹割,動物診所內靜悄悄地坐滿了懷抱貓兒狗兒的男女,大家一概不說話,人獸相依。等了好一個時辰後,我終於被輪到,趨前掛號時聽得到掛號台裡面的護士大聲就問:「叫什麼名字?」

  「燕妮陳。」

  「另一隻呢?」

  如此問話不由讓人當庭愣住。

  等到終於搞清楚這一問之後立刻又有新艱局,因為護士緊接著追問「他們名字正確的拼法是什麼」?好在此問比剛才清緩許多,思索之後我只得用中文拼音工整地拼下「咪咪陳」和「寶寶陳」來。

  然後眼看著該「二陳」從此不能行「貓道」。

  在美國人越來越不相信他人的時候,動物的概念則被無限制地昇華了,更何況有著上述這一類對動物一本正經的社會大局。

  美國在1994年5月發生了一件事,一個有子女的婦女在慢跑中被一個有子女的母獅子咬死了,此事爆出後母獅被拉去等候處置。對於慢跑婦女遺下的子女和母獅留下的幼獅,一些慈善機構開始募捐,但這次捐輸結果卻匪夷所思,民眾在捐輸中為慢跑婦女的子女捐了9000多元,而為小獅子的捐款竟達2.1萬元。美國人心分離的狀態,可見一斑。

  在我到美國最初的幾年,美國的不少電話公司還是有著這樣一項業務的,就是你可以從任何一個地方打電話到任何地方去,只要你說出你自己家裡的電話號碼或者是電話公司可以為你這通電話收到錢的任何號碼。但到了90年代,這種顯而易見存有電話局輕信漏洞的好事再沒有了。即使是美國AT&T等幾家大型長途電話公司為吸引用戶而大打出手的近兩年,這一舉措也如同過眼雲煙,永遠地過去了。

  這其實也象徵著整個一個人際時代過去了,然後人們就信仰起動物了。在我住的這個住宅群中幾乎家家有貓,名貴的如灰身貓,不名貴的如我家雜毛「二陳」,無分貴賤,每天的某些時刻各家的貓就都會站到窗前隔窗相望,組成令人難於置信的一些場面和一些意境。

  這幾天和人閒聊,猛然聽說中國在80年代時曾有專門的對貓施行虐待的團夥,這些人常用魚兒之類做餌,將其放進一個只有貓身大小的特製木箱中,等餓貓一進入就把箱子前後封將起來,然後用菜刀把貓尾巴跺下來,做成摩托車鑰匙鏈的長長拖綴,外出到集市上可賣個十幾二十塊人民幣。

  不知這種勾當在現下的中國還有沒有,如還有,則快別幹了罷。

  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親手把世界上這最後一塊淨土塗炭之後,自己還能剩下什麼?

  不信你去細看貓的眼睛,冰壺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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