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曼哈頓的中國女人 | 上頁 下頁 | |
九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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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都不能耽誤,時間就是房子!今天就必須找到工作!麥克自告奮勇地說:「我對China Town(中國城)最熟悉,我和貝妮絲把那裡的中國飯店早就吃遍了,我帶你去!」我驚訝地望著他。他穿著假日的T恤衫,因為沒有戴領帶看上去很隨便。他為什麼要陪我去呢,不是說時間就是金錢嗎?再說我找打工身後跟一個外國人,多不方便。 「你不必去了,你忙你的吧。Thanks anyway!」我來不及多說,飛快地跑下樓去。 他也跟著飛快地跑了下來,追上我說:「反正我沒事,到China Town咱就分手,好嗎?」 China Town(中國城)。酷暑,蟬鳴,骯髒不堪的街道,紅字燙金的牌樓,中國餐館一家連一家,使人感到目不暇接。中國人也好,美國人也好;窮人也好,富人也好,在紐約絕不會不知道China Town的。我驚詫這裡的骯髒,可是骯髒中卻散發著生氣。這裡有一堆堆小山般堆起的新鮮瓜果以及各式各樣的海鮮,書攤上都是些封面印有亂七八糟的港臺裸體女人照的刊物。廣東和上海的移民在這裡叫賣蔥油餅、菜肉包等各式各樣的風味小吃,酷暑下人們排著一條條長龍等候著小報亭出售樂透彩票。如果你仔細研究一下這些中國人的臉,你會感到揪心的失望和切膚的痛心:每個人的臉都像是木雕般的呆板,人與人之間都不講話。也許是美國社會的感情淡薄症傳到了每一個角落,也包括中國城吧!他們忍受著酷暑,靜靜地、像美國人那樣排著大隊,死板的表情下面人人藏著發財的美夢。 我推開一家家餐館的門,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有打工的位置嗎?」常常是把看門的侍應生嚇了一大跳。 麥克沒有像他一開始講的那樣——到中國城就分手。他說他認識兩家餐館的老闆,也許可以給我介紹一下。不過他要找的那倆老闆都不在,經理說他們打麻將去了。麥克跟在我後面是個大麻煩,因為有幾次還不等我推開門,飯店裡的侍應生就恭恭敬敬地拉開門,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沖著麥克點頭哈腰: 「先生,幾位啊?」然後用戴著雪白耀眼的手套的手指著餐廳內的紅木雕花座位,一副匆忙帶位的樣子。 麥克這時總是忙著擺手,局促不安地說:「不,……我是陪這位小姐找工作。」 侍應生叫來老闆,鷹鉤鼻的老闆將麥克和我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一番,剛才堆起的笑容一下子變成了滿臉狐疑的不屑神情,真比好萊塢的任何一個演員都更加真實、自然。片刻,他揮一下大手,用鼻腔重重地甩出一個聲音:「沒有工!沒有工!」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我一邊對麥克盛情難卻,一邊又為找不到工發急發愁。在中國老闆看來外國人百分之百是來吃飯的顧客,哪有中國留學生找工時後面跟了個老外的?我只好對麥克說:「對不起,請你離我20步遠,20步!」 儘管如此,每當我從一個飯店出來,馬路對面的麥克一下子就看到了我的沮喪神情。我一家餐館一家餐館地硬著頭皮上,他也一個街口、一個街口地在對面跟著。我真搞不懂,這事有什麼好玩的?他為什麼白白浪費時間? 終於,在下午四點,我推開了「喜相逢海鮮酒家」的朱紅漆門。那個穿雪白襯衫、戴黑領結的領班聽我說要打工,把我從頭到尾上下端詳了一陣,問:「幹過嗎?」 「幹過。」 「幹過什麼?」 「端盤、洗碗,什麼都行。」 「要會講英語、廣東話、上海話、閩南話……」 「我全都會。」其實我根本不會講廣東話閩南話,這時也只能硬撐了。 「我們要請一個bus girl端盤子,每天早上11點到晚上10點,十一個小時,打烊前打掃地板,每小時三塊五,你要幹,明天可以來上班。」 我喜出望外,比我預想的還要好!我差一點跳起來,留下了名字就沖出飯店:「我有工作了!我有工作了!」 麥克也欣喜地從馬路對面向我跑來:「你運氣不錯!……這種找工作的方法我第一次看見,想不到還起作用!」他拍拍肚子說,「怎麼,你請我,還是我請你?」 請客?這我可沒想到,我自己幾天來一直是一隻麵包當一頓飯,哪來錢請這位華爾街的外國人?不過我腦子馬上轉了過來,我口袋裡不是還有40塊美元嗎?你白住人家一星期,這40塊還不是省下的?再說也難為他「跟梢」了我一個下午,這幾小時也是要用錢來計算的呀!於是,我馬上說:「OK!我請你!」我跑到小攤販上買了四隻炸雞腿,我們倆就站在馬路當中大啃起來。 回到麥克的公寓,已經夜幕降臨。我在沙發上鋪好了床,又試了試客廳的門,確實能緊緊關上,只不過門上端不知為什麼留空了一大截,因此與外面睡房和餐廳是「不隔音」的,而且門上也沒有鎖。「算了,湊合吧!他看來正派,該不會打擾我。」我舒了口氣,女孩子一人在外最擔心的是被人「撈一把」佔便宜。拍拍大腿,擰你一下,美國男人最愛幹這事,對我來說就是污辱,不過這個麥克看來不會。 明天就要上班了!我心中充滿了興奮的感覺,跑進浴室盡情地沐浴在舒服的涼水中,沖刷一天來途中的勞頓和找工的疲憊,水嘩嘩地沖洗著我的身體,我突然捂起臉,想著:「他為什麼要跟著我呢?……他的眼睛好像很藍。」 我很快又感到這是無稽之談,我放開雙手,興奮地張開嘴接著甜美的涼水,任憑猛烈的流水衝擊著我的頭髮、臉及赤裸的全身…… 洗好澡,我換上帶扣子的粉紅色舊睡衣。從浴室出來,經過睡房時,突然發現那張大床上有一隻肥大笨重、全身雪白的小貓,一動也不動地趴在枕頭邊。我伸出手摸著小貓,心裡湧起一股憐愛之情,多麼可愛的小貓啊,它也很怕孤獨,要躺在人的枕邊。我撫摸了一會兒小貓,剛站起身,發現床下有吱吱的聲響。啊,原來床底下有一隻精緻的小木籠,籠裡有四隻同樣雪白的、我在醫學院時常用來作動物實驗的小白鼠!看著這幅床上床下貓鼠相安的畫面,我心裡頓時產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看來他喜愛小動物,喜愛小動物的人是善良的。這一隻貓和四隻小白鼠,就是他平日生活的伴侶嗎? 我走進客廳,看見他背對著我坐在電腦前。突然他轉過身,一動不動地望著我,他什麼話也不說。過了片刻,又像是頓悟過來,不好意思地抓著前額的頭髮:「對不起,你想休息了嗎?」 「還早呢。」我說。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看我。我在賓漢姆頓學院洗澡後也穿這件舊睡衣,布拉英和傑姆斯從來沒有像他這樣子看我。後來的日子裡他對我說:那一瞬間,他仿佛是在一片紅塵之中突然被一位清純亮麗的東方女子驚呆了。 我神態自若地走到寬大的書桌前,猛然發現書桌上放著賓漢姆頓研究生院的校刊,上面十分醒目地登著我那兩篇《醫生日記》的文章!一定是貝妮絲帶回來的。 「這是貝妮絲帶回來的嗎?」我拿起校刊問他。 「當然,這是我的作品!」麥克指著我的文章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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