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曼哈頓的中國女人 | 上頁 下頁
五二


  時光在書信來往中蕩滌,轉眼間3年過去了,再過5個月,我馬上就要畢業了,學校通知要我留校。正在忐忑不安中接到了裴陽的信,信中他告訴我了一個令人興奮的消息:儘管他時常沉湎于古今中外文學作品研究中,對復旦的政治圈已不再感興趣,只是鑒於掛著校革委會委員第四把手的頭銜,不得不常常去出席「冗長的令人厭倦的無數會議」,但是根據審核他歷來的材料和舊黨委在60年代「培養幾個中央級接班人」的初衷,上級竟打算任命讓他擔任復旦大學有史以來第一位三十出頭的年輕校長!而且進一步要往中央推薦,「既然中央裡有工人,有農民,為什麼不能有一位復旦的大學生呢?」這是上海市級領導的批示原文。他的喜悅之情洋溢於字裡行間:「……聽到這個消息,我馬上想到了李登輝校長,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在登輝堂前散過步嗎?我對這位復旦的創始人一直抱有崇仰之心,雖然我不堪這桂冠的重壓,就像我一直對名利看得很淡薄一樣,但我心中已經躍起一股雄心:能夠繼承李登輝校長的事業,獻身於復旦,沒有比這更光榮的了!」

  裴陽就要成為復旦的校長,我的裴陽!我把信緊緊地捧在胸口,全身的血液在沸騰,就像他全身的血液在沸騰一樣。那天我獨自走了很久,來到大連老虎灘,這裡靜謐無人,奇松異柏圍繞著巨大的礁岩,翻過礁岩後,在你面前展現的是一片金色的沙灘和蔚藍色的大海。我一口氣越過礁岩,對著海平線上美麗的太陽和大海中千萬片閃爍著的白銀般的鱗波,在沙灘上用手指寫下「裴陽」兩個大字。

  站起身來,我再也抑制不住,向著大海的另一端:上海——復旦園,向著登輝堂高聲呼喊:

  「裴陽——」

  「裴陽——」

  我多麼希望我呼喚裴陽的聲音,能像《簡愛》中羅切斯特呼喚簡的聲音一樣,能傳到他的耳畔!

  「裴陽——」

  我盡情地喊著,我的心已經被愛和崇仰所溢滿。「不崇拜那個人,我的愛連一天也維持不了」,這是後來張潔在《愛,是不能忘記的》中說的。亦崇拜亦愛,這便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我不知道有多晚,才離開老虎灘。站在夜幕中的礁岩上,望著皓潔的月色下,那銀色沙灘上「裴陽」兩個大字,我只有一個願望:

  我是你的,裴陽!我一定要回來,回到你身邊!

  我開始輪番找黨委書記、副書記、學校校長、副校長,懇請分配回上海,唯一的理由是我已經25歲,我的男友30歲了,我們已經相識8年,正當他們一致對我表示同情,並進行研究時,有一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傳達室的工友匆匆地往校長室遞上一份急件,是兵團來的,那是一份蓋著紅圖章、密密麻麻的兩頁正式檔。當天下午校長把我叫到校長室,將檔放在我面前。說:

  「兵團來了檔,堅決要求將你分配回原地……看來他們很需要你……」我一所,如晴天霹靂,一下子愣住了,只聽校長說:「兵團對你的學習情況很關心,每學期都來信詢問,這次學校決定讓你留校,我們還專門去了函和兵團協商,現在來了一份急件,這恐怕就是答覆了。」校長站起身,歎了口氣,「這確實很遺憾,前天我們還專門給上海第二醫學院去了函,我們打算只要兵團放,我們學校也不留你。不過事情既然如此,兵團又給你發了第一年的工資,當然有優先權……我看兩地生活也可以,中國不是有成千上萬對『牛郎織女'兩地生活嗎?我的老伴,也是分開十年才調在一起的呢!」

  校長說完哈哈一笑,末了還捅了我一下說:「和你男朋友說說,看他能不能調到哈爾濱工作?你也不用回五師醫院了,我給你寫個條,到兵團醫院去報到,你們倆不就在一起了麼?哈爾濱是個好地方(兵團醫院所在地),我從小就在那兒長大,哈爾濱的太陽島,可比你們上海的黃浦江要美上一百倍!……」

  我只覺得腦子裡嗡嗡直響,再也聽不清什麼了。當天我跑到郵局給裴陽發了份電報:

  「兵團堅決要人,如何辦速回!勵」

  我原以為他會像上次那樣立即給我打長途電話,他沒打來,直到兩個星期後才收到了他的一封簡短的信。信中說,「人不能在同一條河流中蹚過兩次,你當然應該爭取不回兵團。回上海是上策,否則留校亦可考慮……」在信的末尾,他彬彬有禮地寫上「祝好」兩字。

  他的整封簡短的信,絲毫沒有表露出那種把他和我的未來生活放在一起的可能性。在以後漫長的三個月時間裡,竟沒有他的一封信!我試圖打了幾次長途電話,但復旦均找不到他的人影。兩個月後兵團來人,硬把我的檔案材料帶走,我已是屬於「在押歸境」,無論回上海或留在大連都沒有一絲希望了。我昏昏沉沉地通過一系列畢業考試,唯一的願望是希望收到他的信,得到他的鼓動……

  他出差了?上北京了?交通事故?他……他為什麼不來信?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終於,他來信了,那封信頓時使我感到天崩地裂、腳跟發軟。他在信中告訴我,他要結婚了。

  (後來他告訴我在收到我那封電報時,正好看到中央發的一個關於「社來社去」的檔,復旦第一批工農兵大學生也有不少分配回到原單位。他想既然他從來沒有傷害過一個追求他的女孩子,那麼他決定和任何一個女孩子結婚都是無可非議的。不過後來因為請多少人和怎麼請的繁文縟節,他掀翻了結婚酒席,揚長而去,使得婚禮不得不推遲了一個月。等我舉行完畢業典禮,匆匆地回到上海,他已經成了別人的丈夫。)那個女人是誰?是什麼魅力使她奪走了我苦苦追求了8年的他?「愛情帶來的痛苦超過世界上任何痛苦。」這句話是他說的,可擷取這苦果的卻是我自己!我不認為因為我沒有回上海而與他失之交臂,他不是那樣的人,他一定深深地愛著那個女人才和她結婚。天哪,當他給我寫著一封封催人落淚的書信時,他可能早已開始和另一個女人交往,他們在上海,天天都能見面,無論是復旦園,還是在外灘黃浦江畔的濃蔭下……我回到上海的第二天,就跑到虹口區四川北路他的家,從大連回上海度暑假時,他帶我來過。我不經任何事先預告,就按響了他家門上的電鈴,我要看一看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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