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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哈特曼的不幸在於犯了本行的大忌——愛上其所服務的妓女。用莉莉的話說,是不該愛上西西。妓女保鏢不同于傳統意義上的鴇兒。毒品才是鴇兒。感情變化使哈特曼由手持尚方寶劍(毒品)的欽差變成愛情的俘虜。醋豈是幹他這行的人吃得起的?哈特曼一吃上醋,便如坐針氈,片刻不寧。他怎麼活呀!

  莉莉透露,半年前拆檔了。拆檔,通常沒有什麼手續,中國古代有所謂「贖身」之說,在美國根本用不上。毒品使之結合,往往亦因毒品而不和。也有是有了保鏢受拘束,恢復了自由身,有錢就有「貨」,不愁犯上癮來乾著急。也有的是另覓新夥伴了。哈特曼跟西西分手則戲劇化十足。

  莉莉說,哈特曼在我面前鳴誓,不混出個名堂來誓不為人。什麼名堂?撈錢。不惜一切手段撈錢,撈夠了錢娶西西,過一過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人的生活,多麼平凡的願望啊!

  西西答應是答應了,在哈特曼的理想未成現實之前她還是過著賣笑生涯。西西佩服他是條漢子,可是不大相信他真能混出名堂來。她溺身於毒海以致返岸無術。正常人的生活裡容不下海洛因。

  論到婚嫁,十個人裡有十個人笑哈特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西西是名副其實的天鵝。美國人的偶像之——瑪麗蓮·夢露36歲駕返天國。若要重睹夢露風采,美國人不用登太空船上天,車只要開到洛杉磯好了,西西堪稱活夢露。

  哈特曼於拆檔之後有一大陣兒住M旅館第22號房間。兩張床住著三男一女。每次清房總見到房間角落上堆著一捲舖蓋,枕頭毯子以外三四件換洗衣裳。同屋人說,這是哈特曼的。我看不過聊備一格,哈特曼整夜開車往外跑。大約白天要睡一睡。他交了好運,M旅館不過是主顧之一,說不上,也許是東家之一。無法推測他進進出出是銷貨還是取貨,也許連銷帶取。總之,生意興隆。每次經過Office必定停下車來,從駕駛座探出手臂笑著送出一張5美元鈔給我,我知道這是小費。為什麼付小費?我從來不問,收下就是了。你不收,也要容他進出。不過,次數多了,於心不忍。

  我把這點意思對他說了。哈特曼問我跟他是不是朋友。我只得點頭稱是。不是自高涯岸,是說了是,就得盡一盡朋友的責任。我既不能阻止其做冒險犯法的事,又不能成全他和西西的婚事,算哪路朋友?他沒瞧出我滿含慚愧的應答,說既然是朋友,還分什麼彼此,區區小數目何足掛齒。

  我在那段時期收了無數張5美元鈔,而我沒做任何回報。他只需要一個生活回報——娶上妓女西西。

  莉莉說,哈特曼日夜拼命幹,正在興頭上,傳來西西罹患絕症的消息。癡心的情人央莉莉帶他去見西西,問個明白。西西說出心中的懷疑。

  美國妓女隨身帶避孕套。萬一用光了,買起來很方便,哪家旅館附近全買得到。除非避孕套失靈,導致傳播性病,通常不會出問題。但謹慎的妓女仍舊定期就醫體檢。西西一周體檢一次。當醫生報出化驗結果,西西當場暈倒。她還不滿25歲。醒來時仍不忘先向醫生道謝,再叫莉莉扶上汽車。她回憶停留在兩次體檢之間的日子。有個黑頭發的白人喝得醉裡咕咚,拒絕使用避孕套,霸王硬上弓。

  哈特曼聽了出奇地冷靜。淚不彈、話不吐,掉頭就走。他要依據當事人的描繪尋訪肇禍的酒鬼,查一查是不是愛滋病帶菌者。

  忽一日,莉莉和西西先後接到哈特曼的電話,已經訪出酒鬼查明真相——他是GUY(同性戀者)。正在靜候下文的受話者聽見對方掛斷電話。

  莉莉說,自從她偕哈特曼前去探問以來,西西再沒見過他的面。再次看見他是那印在相紙上的像,捏在便衣手上,後來攤到桌上。

  什麼時候能重逢?西西說,那要等上了天堂,還得真有天堂,而且具備升天堂的資格。

  她聲稱,她從來不曾虛擲公款浪費納稅人的錢,更沒有貪贓枉法欺壓窮人,也沒有在講臺上或者在電視上撒謊。末日審判理應還她以清白。

  §8.惡事迭出

  西西這路美國人屬於「喪失理想的一代」。理想,很多時候完全可以看成就是希望,而西西的希望不外乎賺了錢去買海洛因,買大麻,買快克,買安非他命,買一切吸食以後產生夢幻力量的東西。毋庸置疑,她死於縱欲:放縱情欲,而這情欲又非必不可少的生理需要,所以不值得同情。

  可是我仍對少女西西充滿同情。

  在美國,妓女這行做久了沒有不被抓的。問題在於抓了以後如何處置。罪很輕,留個案底放人。發現又是妓女又吸毒——幾乎個個妓女吸毒——怎麼辦?還是留記錄放人。姑且不論販毒賣淫在美國量罪過輕,我以為,人類社會對於陷身毒海的同類拿不出治本之法才是公害。姑息養毒。美國樣樣講究治本,偏偏對於歷史悠久的黑黃兩道束手無策。慈善團體和慈善家著眼於愛滋病研究。為什麼不多開幾家免費戒毒所?

  然而,西西也夠不爭氣的。我經常遇到西西之類如花少女問我要不要嘗一嘗她裝在玻璃煙斗裡的寶物。好像主人正在品茗,家裡來客了,出於禮貌一定要獻茶似的,趕上吞雲吐霧過癮的好時光,她也要讓一讓你。我回一聲不。出乎意外,她們非但不嫌我老土,反而大贊不吸的好,一邊皺起眉頭深惡痛絕地罵幾句該死的嗜好。

  西西不止一次向我表示戒毒決心,然而毒始終沒有戒掉,直至她被毒吃掉。

  「最令人不愉快的,莫過於不明白事情的原因了。」1989年夏秋之交,M旅館發生一連串互不相關的命案,哪件命案也不知其原因何在。

  那天日正當午,來了一個租房的。此人身材細長,臉相與身材相配,也是細而長,發蓬蓬然,頂奇怪那套裝束,做工穿的衣服沒換不說,上面佈滿灰漿點。神色惟淬。予人以對什麼都無所謂,對什麼都不在意的印象。

  當我談出租房一日的價格,他默默地付了錢,捏了鑰匙登樓去12號房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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