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美國小旅館見聞錄 | 上頁 下頁
五七


  我再三表達我的誠意,如果有了關於此人的任何消息、任何線索,我會立刻報警,請二位先生放心。

  他們不得不相信我的誠意,辭出M旅館。

  生意陡然清淡下來。我樂得睡個踏實覺。半夜我被什麼聲音驚醒。感應攝影裝置連接的電視機螢幕上閃過一個瘦伶伶少年的影子,我頓時睡意全消。開出門去一看,停車場上靜悄悄的,風影兒也沒一絲。

  我回身進了屋,剛要轉去,左首露天樓梯上有個聲音喊道:「密斯脫張,我專程找你來的。」我瞥眼望去,半樓梯坐著個二十出頭的無髭少年,頭戴有簷圓帽,水汪汪的大眼睛,中等身材,上身短下身長上下身比例合乎美人標準,足登一雙秀氣的白色運動鞋。

  我不認識他。對方見我發怔,摘下圓帽,露出一頭金髮,嫣然一笑,原來是莉莉。

  「為什麼男裝打扮?」我問。

  「可以進屋說話嗎?」

  我猶豫了一下。莉莉向來守規矩,今天提出特殊要求准有特殊理由。「隨我來。」我下了短促的命令。她一溜煙跟我進了Office。後間隱蔽,我引她入內落了座。

  警察局的外勤人員大別有二組:掃黃組與掃黑組。顧名思義,前者管風化案子,後者對付毒品與幫派。在業務上二者互有牽連,有時根本分不清。不過,美國員警「各人自掃門前雪」。你在街上拉住員警指著一個吸毒者說:「他吸毒,身上有毒品。」假如那員警理都不理徑直登車而去,你就應該明白找錯了對象。不管是哪路員警,一過夜間12點,除非特殊任務在身,全部回家睡覺去了。街上的巡邏車也稀少了——巡邏只不過看個大概。對於旅館來說,晚8點至11點這3個小時是多事之秋。

  人仗打扮。莉莉常常打扮成學生模樣。每年耶誕節改裝,紅高跟鞋、紅唇膏、露背裙、時髦髮型,除了胸癟人疲以外,樣樣好。我問她,為什麼一年到底運動鞋、牛仔褲,天天像耶誕節的打扮多美多風光!

  她說:「那一來我只能穿一天。」

  「為什麼?」

  「工作要有工作服。幹我們這行本應穿得漂亮,可是員警一上眼便知身份,還是運動鞋、牛仔褲的好。」

  莉莉坐在那兒想心事,我去斟咖啡。她阻止了我,我明白她的用意。她告稱從西西家來。員警下午找過西西,盤問再盤問。她倆估計警方要去M旅館調查。

  我問莉莉:「什麼事那麼緊張?」

  莉莉說,哈特曼殺人了。殺的是誰,目前還不清楚。我談出自己的想法,西西有半年沒來M旅館,彼此牽扯不上,哈特曼殺人跟她也毫不相干,不用擔心。

  我的談話再清楚不過:西西是遊客,M旅館是景點,哈特曼是跟班。遊客辭了跟班另尋勝景去了,那麼她和跟班和景點像和路人和路。

  驀然,莉莉轟隆一聲投入我心湖一枚炸彈:「西西得了愛滋病」

  莉莉說:「西西橫下一條心,能瞞的就瞞,不能對不起哈特曼。她不久于人生了。」

  哈特曼是西西的保鏢,此即所謂「妓女保鏢」(Hober's Bodyguard)。妓女和保鏢是一對搭檔(Partner)。保鏢不對妓女的生意和人身安全負有專責。這不等於說,保鏢對妓女的生意和人身安全完全不管。如果有生意,保鏢會攬下來、也會主動去兜生意;妓女受到侵害,保鏢也會挺身而出保護妓女。但保鏢的主責是向妓女提供毒品,特別是預支毒品給妓女,免除犯毒癮的痛苦。原則上,保鏢不得干涉妓女的生意,生張熟魏,愛拉哪個拉哪個。

  哈特曼可不是黑人區那路窮保鏢,妓女拉了客開房間——那種小旅館房間,房門開出來是露天停車場,他就蹲在房門口,一臉的寒傖相。等妓女事畢出屋,施施然追上來,搖尾巴狗似的。哈特曼有私家車、汽車電話、大哥大,衣冠楚楚,不苟言笑,舉止不卑不亢。

  這對搭檔初來M旅館時,由哈特曼開車,車上一共三個人。西西跟一位中年老墨租房歇息去了,哈特曼候在車裡。租3小時。我以為20分鐘就能結帳,不料是實實在在的3小時。哈特曼走出林肯車,抽著雪茄繞車徘徊,徘徊複徘徊。

  隔了半個月,西西第二次駕臨。這次由體面的白人駕車,哈特曼的林肯隨後才到。那白人挽著西西的臂租了一小時。40分鐘後門開了,我看到哈特曼的眼睛亮了一下,旋即暗淡下來,因為西西朝Office跑來,赤腳跑在石板路上。她來續租。又是兩小時過去了,西西出房直奔哈特曼的林肯牌轎車。低語。西西出示一張百元鈔。我沒瞧見這張鈔票回到西西的胸罩裡,只見西西的右手緊握成拳往胸罩裡一插,快跑回房。

  10分鐘後,白人挽著西西,穿戴整齊,到Office續租:過夜。然後白人進車發動引擎,西西想起什麼似的,走去跟哈特曼說話。哈特曼臉色僵硬呆木,像尊石像。西西交給他一百美元,他並不去接,是西西塞進他衣兜的。西西一味沖他笑,仿佛在哄強脾氣的小孩兒。一步步倒退著,一路上揮著手,坐進白人的汽車。

  哈特曼想了想,也上了車,追躡而去。

  三刻鐘後,白人和西西回來了,大包小包吃食衣物抱了一大抱。哈特曼的林肯車蹤跡皆無。

  一宿無話。次晨8時,白人開車走了。西西出房去打公用電話。5分鐘內哈特曼到,林肯車像從地縫裡冒出來的。他先走到我的視窗,遞進一塊巧克力糖,佇待我的反應,我收下了說聲謝謝。他文雅地掏出兩美元,笑著遞進視窗,立刻轉身,旋風似的刮進西西的房間。

  到了結帳時間,西西出面再續兩小時,我給了個優惠價,只收10美元。她笑了,問我吸煙不,隨手甩出一盒萬寶路。我連連擺手,謝絕了她的好意。

  兩小時很快過去。西西交了鑰匙回房整理衣物。她換了套紅裙子,紅高跟鞋,挎著紅皮包。哈特曼是紅T恤衫,白褲子,黑皮鞋。紅對紅,向人發出暗示:這是一對情人裝。挽臂而行的樣子叫人羡慕,一對真正的情侶。我走出Office跟他們揮手致意,不由得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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