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綠卡——北京姑娘在紐約 | 上頁 下頁
七三


  令她痛苦的是,她已不屬於自己了,她成了整個發動機中的一個齒輪,別的部件一開動,你不想轉也不行,還得跟著跑;而一跑起來,就像美國高速公路上的汽車一樣,慢下來還得吃罰單。

  整個紐約城,就是台巨大的發動機,24小時,從沒個間歇。

  老實說,她並不是懼怕這種高速運轉,她是怕那個壓力,那個無形的壓力,也許是來自紐約的生活形態,也許是來自她自己。

  她跟著跑,可總也看不到終點。

  目標在什麼地方,她找不著。

  這天早上,她剛剛起床,忽然聽見「祥子」和「虎妞」一陣狂叫。她隔窗看見郵遞員來了,心頭一亮。

  她急忙穿上衣服,跑下樓打開信箱:一個黃牛皮紙信封躺在裡邊。信封上標著美國移民局的字樣。

  她小心地拆開信封,激動的心都快蹦出來了。「啊——」,她控制不住,大聲叫了出來。

  綠卡終於到手了。

  她一個人跑到後院,把「祥子」、「虎妞」叫了過來,摟住它們,在地上打起了滾兒。

  她趴在「虎妞」的耳邊,輕輕地告訴它:「虎妞,我終於有她又抱住「祥子」:「祥子,你瞧,多不易呀,14年,我用了14年哪!」

  她出了後院,又跑到山丘上的最高處,扯著嗓子喊:「我有了!我有了!」

  山丘上的小松鼠一個個被驚呆了,躲在樹枝後面瞧著她。

  她把綠卡高高地舉在手中,拿給它們看:「你們看,你們看呀。」

  她瘋了,真的發瘋了,圍著山坡跑上跑下,嘴裡不停地念著:「我有了,我有了……」她突然停住了腳步,遙望著劉伯墓地的方向,含著淚花顫顫地說:「劉伯,劉伯,您老人家安息吧,我有了。」

  當然,對鐵花這樣的失態,人們是不太會理解的。怎麼啦?

  至於嗎?不就是一張塑膠卡片嗎?它怎麼就會讓鐵花如此瘋狂?

  寫書的人,你太誇張!

  先生們,小姐們,朋友們,你們想過嗎,一個妨娘從24歲,隻身來到紐約,花了14年,耗盡了最光采的年華,飽受了心靈上巨大痛苦和肉體上的殘酷折磨。14年哪!

  可鐵花,她,她,她怎麼這麼傻呢?為了這張卡,她的總投資到底是多少?這,這誰算得清明?

  朋友,就讓她哭一場吧!就讓她瘋一下吧!她畢竟為了這張卡,苦過,累過,哭過,笑過,死過,活過。

  這時大醜也突然來信了,信中說,他下周將帶一個考察團來紐約,希望和她見個面。

  信寫得相當簡單,最後幾旬是,請她原諒五年來他從未給她寫過信。

  第二天她一進辦公室,頭一件事就是打開傳真機,按照大醜給她的傳真號碼,發了出去。

  傳真的內容是這樣的;

  大醜,我歡迎你來。可不巧的是,我已訂好機票,下周返京,準備和國內有關單位洽談合資開辦服裝公司一事。在這方面,我非常需要你的説明。你知道我離開北京已經十多年了,而這十多年,正是國內改革開放的大變動時期,我的老朋友中沒人懂得生意。

  我希望你能介紹幾位你的朋友助我一臂之力,在京開辦實業,共同開發新的市場。

  ……

  我的傳真號是(212)478一1532

  半小時後她辦公桌上的傳真機響了起來。然後,傳真紙自動送來了大醜的回音。

  大醜傳來的消息是:

  鐵花,得知你即將返京辦合資企業一事,非常高興。其實,你早就應該如此,我太瞭解你了,你必須在北京有自己的事業。

  國內變化非常大,特別是人們的思想觀念已有很大調整,絕非像你當初走時那樣。這一點,你一到京就會發現。

  我介紹給你一位朋友,他雖然不曾經商,但是受過大學教育,年紀又輕,又有幹勁,在祖國的改革大潮中有些作為。這位朋友,人品可靠。

  鐵花收到後,馬上又寫了一封短信,迫不及待地發往北京:

  大醜,你我海外深交多年。雖然五年未見,但一提要求你就作了安排,實在感謝。只可惜此次返京,與你陰錯陽差不能見面。不過,如合資辦得成功,相見機會不愁沒有。說不定到那時,你我可能日日工作在 一起。另附我班機日程與 ;班次號碼,望那位朋友能去機場接我,因為,我將帶回大量紐約樣品。

  大醜的最後一份傳真過來得也很快,上面寫道:

  那位朋友我已通知,住處已經安排妥當。也許會讓你驚訝,飯店就在建國門外,房間已訂好,高級套房#1508。飯店的名字想必你早巳聽說過一中國大飯店。

  鐵花的最後一份傳真極其簡單,除了再次感謝之外,只寫一句大醜,你的那句名言,我一直沒忘,「老家窮,有人情」。

  【六】

  1990年12月底,她要啟程回北京,回到她那相別已久的家鄉。

  超大型的波音747客機,載著她向東飛。這種特殊設計的巨型客機,飛行速度俠,座位又寬大。她訂的是頭等艙,舒適的座椅,像個臥床。

  自從坐上飛機,鐵花根本就沒有躺下過,頭總是歪向視窗,不停地向外張望。她低頭看著手錶,一分鐘一分鐘倒數著時闖。

  她睡不著,她急,她嫌飛機飛得慢。

  頭等艙裡也就四五個人,空下的座位,坐著幾位航空小姐,在說笑。她向其中的一位詢問了北京現在的時間。調好表後,她計算著還要在這飛機上熬多久。

  聯合航空公司的起飛時間是下午,沒幾個小時就不見了太陽,地球的自轉,正好配合了飛機的速度。

  機艙的小燈,一個一個全滅掉,那四五個客人,要了毯子,進入了夢鄉。只有錢花,半眯著雙眼,回憶著在紐約的14年:

  皇后大學遇張力,骯髒的地下室出現了吉米;那叫人難忘的查理·史密斯,還有那該千刀萬剮的王老五,劉伯,這位給她帶來生機的老人,有著悲蒼的移民生涯;還有妞子,已被時間和人們遺忘了的妞子……

  一路上,她不停地想。快進人中國領土時,她又想起了黃自強和楊易文。她也想見一見他們。不是為了別的,人已近不惑之年,過去的,都已成為歷史。她只想和他們談談,談什麼,她沒想,她就是想見見。

  她想見老家的一切,育民小學、34中、小糧店,以及居民樓前的護城河。

  想不到,她甚至連那個大頭、大眼、長腿無腳的洋娃娃,也帶回來了。她自己也想不通究竟為什麼帶上它。

  啊,快了,快了,就差幾個小時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