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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唉,你根本……你根本沒問嚇!」她幾乎要衝口說出「你根本自顧不暇」,因為知道希彥最傷不起的是自尊,所以咽住,而他已敏感的聽出她言外之意,兩人窘迫的僵住,還是於鳳說:「一梅他們今天度完蜜月回來,是不是?」

  「大概罷。」雷亨瑞的陰影還一直罩在希彥心上。

  「我來幫他們佈置新房,呂紀川把他的東西都搬出來了嗎?」

  希彥望一眼他們那間堆滿亂七八糟東西的房間。「搬出來了。」他不耐煩的說。

  月底趙士元他們去洛杉磯,只有兩個星期不到,另找房子住沒有道理,「四一居」剩下的三個單身漢全體贊成把士元原住的那間屋子暫作新房,呂紀川搬到範希彥他們房裡,反正只是短期。暑假一開始,趙士元南下,黃傑北上,因為他決定去西雅圖華大研究院做助理實驗員。至於呂紀川,女孩子在那裡,他去那裡,只有範希彥沒有固定的計畫,目前他必須全神應付燒近眉睫的大考,上學期成績差強人意,這學期除非考得較理想,否則不但獎學金無望,柏城想待也待不下去了,C以下的學分根本不能帶去別的學校,那,這一年豈不白讀了?

  於鳳嚮往紐約,他卻猶豫,不是沒有冒險的精神,而是沒有冒險的本領;去紐約,他能做什麼,又能為她做什麼?他口頭上何止一次鼓勵於鳳學聲樂,回學校。實際上,何嘗為她費過一絲心機?寫過片紙隻字?他確是自顧不暇,卻不能容忍雷亨瑞,因為他為她做他沒有做到的事,他無能做的,無暇做的。明知自己自私,仍不肯承認,範希彥說:

  「你既然要錄音,何必跑來這裡佈置什麼新房?!」也許因為理屈,他語氣特別敵對得近乎刻薄。於鳳一向倔強,何況她光明磊落,平白怎麼受得了這個,立刻回答說:「我來給一梅佈置新房,幹你什麼事?」

  「我看你還是拴牢那個『大頭』,少管別人的閒事吧!」

  對方啪地一聲掛斷電話。

  於鳳一定氣壞了!

  他頹喪的倚著牆壁,癱軟得簡直站立不住,於鳳怎麼曉得,他實在是在自己嘔氣。

  §14

  從蒙特裡海濱短短的蜜月旅行歸來,趙士元清臒乾癟的臉上露出煥發的容光,一梅帶一絲遲疑的羞澀,小鳥依人的緊隨在他身邊,小倆口兒一回來,忙進忙出的,給家寧街的舊屋帶來一股新鮮的生氣。

  範希彥深夜下工回來,士元夫婦並肩坐在廚房燈下,桌子上兩杯熱氣騰騰的龍井茶散發出幽香,士元一手捧著一本厚書,一手在拍紙簿上疾書,眼鏡幾乎碰到紙上,一梅瞇起笑眼招呼希彥:

  「來坐下喝杯新沏的茶,我在蒸包子,不知道做得成不成?」說著站起來走到爐邊打開看那蓋裡沸水噗噗響的鋼精鍋。

  一梅搬進來兩天功夫,這個一向亂糟糟的地方已經逐漸開始有點家的感覺了。

  「才做新婦就洗手下廚,標準賢妻嘛!」希彥湊趣的走近爐邊,伸長脖子一看,「乖,乖,居然真像包子!」

  一梅善意的瞪他一眼,套上厚棉手套,從滾水蒸氣架上撈出一盤白白胖胖,裂口處流出肉汁的包子。

  「嗯,樣子不好,味兒不錯。」包子放在桌上,士元扶正滑下來的眼鏡,尖起鼻子,湊過來,連聲嘖嘖。

  一梅微紅的臉上閃過喜悅和滿足的光采,伸手合上士元面前的厚書,笑吟吟地說:「歇一會兒,牛肉餡的包子非趁熱吃不可!」她取出櫃裡的茶杯,倒茶給希彥,同時取出幾張餐紙。

  希彥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老呂和黃傑都不在?」

  「黃傑還在實驗室,這小子真行,一股勁死鑽。昨天他告訴我他那位嚴苛挑剔的禿頭教授終於服了,聽見他暑期決定去華大惟恐他秋天不回來,當面跟他說九月希望他回來跟他做博士論文,助學金不成問題。」趙士元輕輕的搖晃著下頦,露出佩服讚賞的神情。

  「老呂呢?又到貝克街去了?」貝克街就在三藩市,短短一條街上住滿剛由國內來的女孩子。

  「沒有,今晚他在閉門苦修,不許人吵他,你沒看見門上掛著那面牌子:『天才在工作』。」一梅戲謔的朝外屋一努嘴。

  「我去看看他要不要吃包子。」士元去敲門,沒有回音,他輕輕的推門伸頭進去探望,沒有出聲,帶上門退出來,走回廚房。

  「念得廢寢忘食?」一梅問。

  「也許忘食,可並不廢寢。」他笑說,「屋裡燈火通明,書扔一地,他小子四腳朝天,呼呼大睡。」

  「天塌下來有地接著,呂紀川是看得開的人。」希彥感喟的啜一口一梅倒給他的苦茶。

  士元和一梅很快的交換一個相知的眼神。

  「洗衣店的事辭掉了?」士元關心的問。

  「辭掉了,李太太老大不高興的對我說我應該給她幾天功夫找個替手。幾天功夫說得輕鬆,我就靠這幾天下功夫了,假如期考弄不好,這一年恐怕全白念了!」他推開椅子煩燥的站起來:「又要念書,又要弄錢,思前顧後,結果一事無成,我大概天生不是留學的材料!」

  士元想說什麼,看了一梅一眼,遲疑的咽住。

  一梅倒開口了,「那不能這麼說,出國不是來享福,是來吃苦,這個我們早就曉得,只要有一個目標,苦一點也值得,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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