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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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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次向於鳳求婚送給她,她不曾戴在手指上,卻一直這樣珍重的隨身懸帶,他捏住那只古老的鑲滿比鑽石更珍貴的深情的指環,心裡比氾濫著燃燒的欲念更持久的如水的柔情。 他掙扎的抬起頭來尋覓遺失的寶藏般,從於鳳紅潤喘息的嘴唇,光澤水豔的面頰,望到她盈盈欲流的眼睛,這眼裡波動著興得起千濤萬浪的水,他急遽不安的躲閃,這只不是一個情感的女人,這是戴著他母親遺留的唯一飾物的女人。這個女人,他要與她同度一生,而非一時的歡樂,他愛她,渴望她,要她,但他要她作為他的妻子,他必須敬重她。 他低垂眼瞼,用虔誠的近乎膜拜的心情,輕吻一下懸在於鳳頸下那只古老的象徵著愛與聖潔的指環,忸怩羞愧的一徑走到門後,取下掛在門鉤上那件淺藍色的晨褸,遞到於鳳手裡,眼睛一直躲避著她的。 他惟恐無法自持,惶惶然的告辭回到柏城。 四一居沒有人,只一片零亂,他捧起一本書,每一行字都變成於鳳誘惑的曲線,在他眼裡跳躍。晚上去李家洗衣店做工時,洗床單忘記放進肥皂粉,燙衣服把拇指伸到熨斗下,心像蜂窩,裡面厚厚的,滑滑的,甜甜的盛著蜜,同時卻空得透出洞來。 一夜希彥沒有睡好,斷斷續續的盡是連不起來的雜夢,電話鈴響驚醒他,一張眼,微曦的屋裡,滿地東一堆西一堆的書籍食物,全是呂紀川搬進來的,他人倒不在,對床的黃傑猛翻一個身,撩起毛毯緊蒙住頭,絕對無意爬起來聽電話,范希彥強撐濃重的睡意,到甬道拿起電話來,帶幾分不耐的問: 「找誰?」 「我。」竟是於鳳。 範希彥一驚,「你怎麼會這麼早起來?」他伸長脖子看廚房飯桌上那只小鬧鐘,短針才指著「6」。 「我還沒有睡!」於鳳的聲音出奇的疲倦。 「出了什麼事?」希彥這下完全清醒了。 「沒有出什麼事,我從餐館回來晚了,心裡一直說不出的不寧,無論怎麼也睡不著。」希彥立刻想到昨天午後的小樓,腳底下的血液全往上沖,混身裹著熱烘烘的羞臊:「昨天都是我不好,別生氣。」 「我才不是為那事睡不著。」咬住最後那個字,大概自己聽出愈解釋愈不象話,她急急的啐一句:「討厭!」希彥想像得出她嘴一噘,臉一紅的嬌憨,不覺神往。半天,才問她: 「那怎麼回事?昨天晚上幾點下班?」 「到家大概兩點多鐘,——妮娜走了,昨晚是她在『天堂』最後一晚,老闆帶著耀武揚威的新經理來接收,你沒看見妮娜那副強顏歡笑的嘴臉,真讓人不忍!她以前吹得天花亂墜,我真當她神通廣大的傳奇人物,原來都是狐假虎威,女人畢竟是弱者!」 妮娜以往對希彥的苛刻和譏嘲,他當然記得,其實,她不見得是壞女人,只是滾在現實裡,變得短見。他對她只有憐憫,沒有仇恨。 「她到那裡去了?」 「誰知道?前些時她拚命拉我跟她一道去洛杉磯,說是要去創天下,說得頭頭是道,後來又忽然不提了,大概實在無法自欺欺人。這幾天,喬治沒有來,聽說他換到百老匯街一家夜總會當酒保去了。大老闆不會跟她重拾舊歡,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希彥沒有話說,他為妮娜微喟一聲,於鳳告訴他: 「昨晚妮娜第一次破例,打烊以前比大家都早走,臨行,她走過來跟我說:『Baby,找個什麼都肯給你的男人結婚算了!』說完,她昂著頭推開這描金龍的紅門往外走,連跟她道一聲再見的人都沒有。門裡熙熙攘攘正是看完戲,跳完舞的客人一批批湧進來喝酒吃宵夜的時候,妮娜不在,『天堂』依然歡樂如昔,我強制自己,微笑的應付進出的顧客,心裡感到的那種悲戚是失去你最壞的朋友,最好的敵人的那種,回來一直想哭,不知道是為妮娜,還是為我自己。但是,沒有眼淚,希彥,你懂不懂我的心情,我自己一點也不懂!」 電話裡她沙啞的聲音像一個找不到家要哭又不敢哭的小女孩,希彥心裡湧集著憐愛,於鳳是天下最敏感,最心軟的女人。 「我懂,我想我懂,於鳳,不要再回『天堂』去做事了。」 於鳳許久沒有出聲,顯然在斟酌希彥的話,半晌,才問:「夏天你想不想去紐約?」 「紐約?」從三藩市到紐約橫跨美國大陸三千里,這麼長的旅程,不是他對紐約不嚮往,而是他對自己缺乏信心。 「紐約地方大,打工的機會多,不怕找不到事,」於鳳的聲音響亮起來,「而且可以開開眼界。」 「我們見面再談,你先去好好睡一覺,什麼也別多想,」希彥關切的叮囑:「下午我來看你。」 「跟你一說,心裡倒舒服多了。」聽筒傳來一聲呵欠,「下午什麼時候來?哦,你不是說要準備期終考嗎?還是等我睡醒來找你好了,雷亨瑞說下午來給我灌錄音帶,我可以請他送我過海。」她說出雷亨瑞三個字的那分輕鬆,立刻引起希彥的警惕和不快。 「什麼錄音帶?」他的弦又繃緊了。 「茱麗亞音樂學院回信來,要我寄一卷錄音帶去,他帶答錄機來幫我灌。」於鳳那毫不在意的語氣倒像雷亨瑞幫她申請學校,幫她灌錄音帶全是天經地義不足為奇的事。 範希彥惱火的問:「你怎麼早不同我說?」 「說什麼?」她反問。 「申請茱麗亞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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