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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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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於鳳咯地一笑: 「幹什麼?還要來一段二十世紀的相親吶?」 趙士元羞赧的連忙轉變話題: 「上樓去吧,不是說要好好的跳一回舞嗎?」 沿著石階樓梯上來,一列雕花的鐵欄內是長長的涼臺,有悠揚的音樂從玻璃門裡流瀉出來。一進門,半暗的燈下,黑鴉鴉的一群穿深色西裝的男士站崗似的擁在門口。 「Eve,我以為你不來呢?」從黑影裡竄出來的竟是雷亨瑞!他旁若無人的直迎向於鳳。 「我說不敢勞你駕來接,並沒有說不來,」於鳳說完有意的朝範希彥望去。範希彥,鐵青著臉,措手不及的強抑住受騙似的驚惶! 「不管怎麼樣,你來了!」好像她當真專為他來似的,雷亨瑞語氣中那分囂張,愈發使得希彥無法忍受,但是對方已經伸出手來,虛偽的問候他:「范兄,怎麼樣,好吧?」 不理顯得自己沒有風度,與他握手的剎那,希彥挑剔的上下打量他,深棕色的常春藤盟校式西裝,棕底紅點的領花,白皙的臉上架著寬黑邊的眼鏡,一副標準留美青年學人的派頭,希彥鄙夷的摔脫他那柔滑、豐腴,但不知天下勞苦的手。 匆匆一握,既是哈囉又是再見,範希彥挽緊於鳳的手臂,不回頭的一徑走進搖曳閃亮的小紅綠燈采的廳內,光滑的地板上起舞的人並不多,角落裡一大堆男孩子圍住巨型的Hi-Fi,狩獵似的用銳利的眼睛巡視著對面沿牆坐著的那排臉上掛著倨傲笑意、心裡滾著期待情愫的單身女孩子,範希彥掛好於鳳的大衣,兩人滑進正奏出「你笑的影子」的舞池裡。 「你早就計畫來這個舞會了?」範希彥語氣裡掩不住質問的氣味。 於鳳一抑頭,髮絲如一匹漆黑的瀑布奔流滑瀉,她聲音也像急喘的瀑布:「計畫什麼?不錯,雷亨瑞老早約過我,我沒有答應。」 這麼一說倒像他在無理取鬧似的。于鳳的脾氣,範希彥知道,再說下去一定會大吵起來,他噤聲不響,心裡的鬱悶像浸進水裡的海棉般擴張進每一個隙孔中。那曲「你笑的影子」剛奏完,兩個人皺著眉對立半晌,然後同時往牆角去找座位,剛坐定,雷亨瑞已經跟過來了,他一彎腰,紳士風度的問範希彥:「我可不可以請于小姐跳這只舞?」 範希彥心裡響起一千面戰鼓,每一根神經都持刀欲搏,但雷亨瑞洋禮十足,范希彥一時無語推拒,於鳳斜睨他一眼,他眉峰緊蹙,嚴峻中帶著譴責,而雷亨瑞笑容可掬的正向她伸出一隻手,她猶疑的站了起來。 希彥眼裡蘊著怒火的看他們滑進舞池裡,Hi-Fi播出一隻節奏分明的倫巴,雷亨瑞舞跳得極熟極穩,腳跟幾乎不離地板,常給於鳳「表演」的機會,於鳳的舞一向跳得帥,這回「棋逢敵手」,許多美妙的花步穿插旋轉,她軟紗黑裙輕飄曼舞恰似一隻俏麗的黑蝴蝶,引來許多雙豔羨的眼光,希彥蘊火的眼睛開始燃燒。 趙士元帶一梅氣喘咻咻的舞過來:「不行,兩隻舞跳下來,已經吃不消了!」 他拉一梅坐下,自己倒進靠牆的椅子裡,曲才終。 雷亨瑞送於鳳回來,朝範希彥似是輕蔑又似禮貌的一歪頭,站在一旁,並未離去,這分趾高氣揚的聲勢連第三者的趙士元看在眼裡都忍不住皺起眉頭來。 音樂再響,範希彥略為局促的站起來請於鳳共舞,舞池裡人愈來愈多,小張和他那些朋友活躍得像釀蜜的蜂般。呂紀川擁著高小姐舞過來,微閉著眼,一付自我陶醉的姿態。希彥指給於鳳看,於鳳有點心不在焉的一笑。舞畢,兩人回座時,突然一隻手拍在希彥肩上。 「範希彥,果然是你?」 朦朧燈下,範希彥定一定神,不由地叫出聲來: 「咦,小周,周因書,是你!」周因書是範希彥東海同系同學,小有才氣,十分自負,辦過校刊,曾有「創造中國文學新內容」的壯語。 「你什麼時候來美國的?」 範希彥興奮的引他從人叢裡走到角落坐下。 「今年二月,」希彥問他現在那裡念書?小周告訴希彥他就住在芭城姊姊家裡,晚上選兩門成人教育的實用英語,白天替姊姊看管四歲的小外甥,幫忙料理家務、煮飯、洗衣、刈草,樣樣包辦,所以一天忙到晚。 「你不打算念書了?」范希彥知道周因書一向心高氣傲,不免吃驚的問。 「就是因為打算念書,」小周嚴肅中透著驕傲,「我姊姊暫時把家務孩子交給我,她去一家化學公司做事,月薪分一半給我,到九月她存下的錢足夠回臺北探親一趟的來回旅費,我那分足夠明年的學費和生活費,這樣又不違犯移民局禁止初來外國學生工作的條例,豈不三全其美?」 範希彥正聽得目瞪口呆,於鳳輕拋他似笑的一瞥翩然離座。這次請她跳舞的是一個瘦高條的男孩子,好像是小張的朋友。 「你學校申請好了嗎?」范希彥目送於鳳的背影滑進舞池裡,才問小周。 「米蘇裡大學。」小周肯定的說。 「念什麼?」希彥和小周同系,念的是時髦而不實際的西洋文學。 「新聞。」小周胸有成竹的答,不待範希彥告訴他自己轉系的事,緊接著說下去:「我這樣千辛萬苦跑出來,屈居『下男』存幾個錢,若是再拿去學一門毫無興趣的理工科,那豈不冤死了?」小周的聲音逐漸激烈:「我情願暫時當下男也不願永生與那些蚯蚓般的公式為伍,我也許固執,但至少我抱有一個理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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