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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範希彥駐足不前的尋找于鳳,於鳳正被幾個男孩子團團圍住,那些人若有其事的同她說什麼,她臉上展露習慣性燦爛的笑容,小張立即發現她:

  「你那美人兒也來了?!我去找她過來。」小張旁若無人的一徑拉出於鳳來,扔下幾雙對他含滿敵意的眼睛。他毫不在意的朝希彥一勾食指,自己領路向外走,於鳳低聲對希彥說:

  「你這朋友挺會自說自話嘛!一梅她們都坐在那邊牆角裡。」雖然這麼說,她還是跟著小張走出來了。

  玻璃門外石階下有一個相當寬敞的陽臺,鐵欄杆內,綠白條的遮陽傘下零散著帆布椅子,欄外蒼墨的橡樹隙中亮起朦朧的燈光,風過處,飄來淡淡的茉莉花香。

  小張引他們到欄杆旁的傘下,帆布椅上坐著好幾對年輕人,小張替大家介紹,都是些加大或聖大的學生。男孩子站起來熱情明朗的招呼,一聽他們那比美國人更純粹的英語就知道全是土生的華裔。小張對范希彥形容成「驚為天人」的李素英也在,她聽說于鳳和範希彥是臺灣來的,立刻用一口流利的國語跟於鳳親切的攀談起來,急得小張抗議:「太快,說得太快,我不懂。」李素英甜甜的白他一眼,繼續跟於鳳問長問短,眼裡閃著折服的傾慕。什麼人說一個派對是一個女人的戰場,於鳳輕易的成為這個戰場上的英雄,她輕輕的一牽嘴角,牽得出一池響亮的漣漪。

  坐在小張旁邊的男孩子咽下碟裡最後一口半涼的炸雞,站起來說:「氣氛吃飽了,肚子還是空的,吃不飽等會怎麼跳得動舞?來,再去添第二次!」男孩子們一哄而去,女孩子嬌巧的笑起來。這種心情,範希彥只模糊的記得,再也抓不回來青春的歡樂。這一群大孩子,這一群無憂無慮的天之驕子。他遲緩的站起來,跟在他們後面,中間相隔的不是幾步路,不是有限的年齡的差別,而是心情的距離,那種走在地上,卻站不住腳的感覺,那種無主無根的感覺,青春只剩下一片蒼白了!走進白燦燦的燈光下,只覺眼花撩亂!這麼多人,擠來擠去,全是想盡辦法到這白人天下裡來的跟他一樣的黃面孔,每張面孔都浮著笑,像浮在水面上的一層油,飄晃著,他忽然有莫名其妙的衝動,想抓住旁邊的人問他:

  「你為什麼笑?」

  「怎麼啦?一個人傻呆呆的像迷失了似的。」呂紀川一手拿一碟裝滿炒麵直搖晃的紙碟子,從範希彥身旁擠過去!

  「我是迷失了!」沒有人聽得見他微弱的自語。歡樂可以共用,榮耀可以平分,惟獨迷失沒有人能相助。範希彥放下手裡的紙碟子,這種空洞不是炒麵填得滿的感覺!他踽踽獨自走回夜幕低垂的陽臺外,一串女孩子銀鈴似的笑聲裡,於鳳的最嘹亮,讓他猛憶起臺北家裡屋簷下的風鈴,家已經太遠了,風鈴陌生的迴響在他心上!

  有人站到麥克風前講話,雖然陰曆年已過了將近一月,既然借春節名義聯歡,總得補充幾句恭喜發財的話,接著介紹某某名人,感謝某某教授,一串客套文章,然後宣佈舞會立時在樓上開始,年輕人一陣歡呼。沒有人來慶祝已經過了春節,恭聽冠冕堂皇的演講,學生的舞會總是男孩子找女孩子,女孩子來被找,一陣呼嘯裡大家簇擁而去,範希彥在人叢中找到於鳳。正好趙士元和李一梅朝他們走來,一梅緊勾住士元的臂腕問於鳳:

  「你們兩個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于鳳柔和的白她一眼:「就是你心眼兒最多,誰躲了?」

  一梅吐了吐舌頭,「去不去,洗手?」于鳳挽起一梅一道去盥洗間,範希彥和趙士元走到廊下,燈光點點從樹叢外閃爍像寒星似的,而天上沒有星,只有低低的雲流在冷風裡,三月應該是春天了,一季長冬仍在留戀。

  「希彥,」趙士元猶豫著似乎有點難於啟口:「我想……我想結婚算了!」

  趙士元跟李一梅相戀這許多年,婚姻原是順理成章的意料中事,聽他這語氣倒像是樁什麼見不得人的陰謀,範希彥不覺好笑起來:

  「結婚就結婚,什麼叫結婚算了?!」希彥壓低聲音開他玩笑:「是不是奉兒女之命?」

  「少胡說八道!」士元推他一把,依然正色的說:「我本來想去公證結婚,我們沒有錢也沒有時間排場面,實在趕不及。」

  「趕不及?」範希彥帶笑的追問。

  「系裡的C教授夏天要去河邊城的加大分校主持一個化工暑期講習班,他約我同去,教一課基本化學,講師名義,一個暑期薪水一千四百元,我同一梅商量,她非常贊成我去。」

  「這種待遇對一個學生相當可觀,而且可以從講桌這邊換到講桌那邊,過一下癮,何樂不為?」希彥重重的一拍士元的肩膀,衷心為老友慶倖。

  「這學期只剩下一個多月,這裡一放假那邊就開學了,我想帶一梅跟我同去,一到那邊人地生疏,更摸不著頭緒,結婚總是終身大事,沒有親人在,連個朋友都沒有,豈不太慘?」

  「你是說打算離開柏城以前結婚?」希彥有點驚訝的問。

  「暑假三個月,分開,不放心,一道,不如結了婚,名正言順。」趙士元很實際的加上一句:「結了婚,不僅可以減輕感情上的而且可以減少經濟上的負擔!」

  「一梅怎麼說?」

  「她是最溫順體貼的女孩子,她說一切依我。我想沒有一個女孩子會不夢想穿上雪白新娘禮服堂皇光采的走進教堂,扮演一生最美麗的角色。如果我們簡單的去公證結婚,似乎委屈了一梅,我實在拿不定主意,反正,不論儐相或證人,男方找你,女方找於鳳,你們兩個人是逃不掉的。」

  「那當然不成問題!」

  李一梅和於鳳並肩走過來,低頭細語,好像正在商量什麼,抬眼看見他們,兩人明顯的停住嘴,一梅揚臉露出一抹含羞的淺笑,那張並非美麗的臉上沒有一處不柔和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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