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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從頭開始，你是說大一念起？」希彥眼睛裡閃著猶疑，也閃著希望。 　　「東海大學一部分學分大概可以帶過來！」 　　「那得多少年才拿得到學位呢？」希彥連忙問。 　　「我想至多三年拿Bachelor of Science，一口氣讀四年拿個碩士不難。你念圖書館、工商管理研究院也得補大學課程，恐怕也得兩、三年才念得完。」 　　「只怕我荒廢太久了，」範希彥沉思半晌，略感自慚。 　　「那有什麼希奇，你今年二十五歲，是不是？和一梅同班的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女人，家裡還有三個孩子呢。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士元稍停，「於鳳和一梅都有一張靜宜的畢業證書，她們還不是去選大一的課從頭讀，一梅轉學會計，去年平均分數得B，總算相當不錯了！」他可沒有提於鳳的成績。 　　「我剛一轉身，你們就在說我什麼啦？！」李一梅笑吟吟的走進來，臂上挽一件米色的外套，臉上露出幾分嬌憨。 　　「說你聰明，」趙士元一臉的嚴肅，見到一梅像強烈的威斯忌酒裡沖進蘇打水，淡了一半。 　　三藩市的China Town，是全美國華僑最大的集中區域，一道繁華熱鬧的格蘭大街橫貫十幾條斜坡陡峭的側街，宮殿式的建築、飛簷、閣樓、高懸的宮燈，加色的中國書法、飄流的中國樂曲，惟恐有人懷疑的炫耀：「這是東方！」霓虹燈明灼的照亮一家連一家富麗堂皇的中國餐館，一櫥接一櫥商店裡引人入勝的擺飾，錦繡、雕刻、古玩、字畫、彩釉的瓷器、拂塵的羽毛、銅鑄的精緻燭臺……，沿街盡是觀光的碧眼黃髮人，東張西望此起彼落的驚歎的神情，讓人不禁懷疑是美國人來到中國，還是中國人來到美國了？ 　　範希彥恍惚的覺得走在自己的國土上，心裡有踏實的感覺，他含笑親切的注視走在格蘭大街上的許多相似的黃面孔，匆匆忙忙來來往往的中國同胞裡可沒有人報他半個微笑。一個中年婦人大概以為他嘻皮笑臉，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蓬萊餐室在史特格頓道街口，進門處兩盞垂著流蘇的宮燈晃蕩一下。餐室是二流的，談不上華麗，但是還算乾淨。一坐下，趙士元把菜單往希彥手裡一遞，興致勃勃的說： 　　「你看看，咱們叫幾樣菜，來瓶酒，好好吃一頓。」 　　希彥一看菜單上黑麻麻的印的盡是英文，他已經眼花撩亂了。 　　「我在飛機上已經吃過了，實在不餓，」範希彥放下功能表說：「你們隨便叫什麼，我真是吃不下。」 　　「那，我們叫個合菜好了。」一梅伸手翻過菜單，背面貼一張紙單，上面油印著中文菜式種類和價錢。 　　「你還得開車，酒也別喝了！」她瞟士元一眼，完全小主婦姿態指著菜單跟跑堂的點了飯菜。 　　合菜有三菜一湯，大碗的紅燒牛肉，一盤蒸雞，一碟蕃茄炒蝦，加一個芥菜湯。菜上來，一梅吃得津津有味，士元則完全是狼吞虎嚥，額角鼻端冒出滴滴汗珠，一張灰黯的臉上頓時增添了幾分顏色，只有希彥滿懷各種感覺、感情、感觸，再也裝不下食物。 　　趙士元，希彥友情的看他一眼，一向是個老饕餮，有一回在「白宮」，一口氣吃六籠蒸餃，於鳳說他逞能笑他老粗，那年他大三，士元已經穿上綠色的軍服，軍訓假期特地去台中找他們。 　　「記不記得那回你一口氣吃六籠蒸餃？」希彥記憶猶新的問，「到美國來有沒有創過新紀錄？」 　　士元拿起桌上的餐紙一抹嘴上的油漬，不勝唏噓的說： 　　「現在，想吃六籠蒸餃，談何容易？就算有肚子、有錢，那有那個時間？！」 　　一梅噗哧笑出聲來，「別說得可麼可憐，出國來沒吃飽過似的，下星期六你來，我做餃子給你吃！」 　　她非常女性的加一句：「吃不下時，我可不饒你！」 　　趙士元抬眼朝一梅望去，那點怨恚，那點委屈，那點不甘，燙鬥下的綢緞般平滑無跡了，他方正的嘴唇緩緩地咧開露出帶點傻楞的微笑！ 　　希彥心上掠過混合的類似嫉妒的酸楚，和類似疑懼的迷惑！ 　　這次與趙士元重聚，留給希彥最深的印象是：他黑了，瘦了，他疲倦，他失意，而且他非常緊張！ 　　趙士元來美國兩年，念的是熱門的化工，暑期有分工作，開學後有「船」，自己認識路，會開車，追的李一梅就坐在他對面。 　　自己呢？ 　　他什麼都沒有。 　　他只有一個念頭，飛過迢遙的一個太平洋到海的這邊，於鳳在海的這邊，今天，非見到她不可！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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