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海那邊 | 上頁 下頁 | |
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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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不及去停車場,就在汽車停在航空公司的loading zone,巡警查到,非罰錢不可,快點跟我來。」說完還掃興的加上一句:「美國可不是做夢的地方!」 趙士元借來的那輛汽車,居然無恙的停在人出人進的泛美航空公司大門口。他急步跑去車窗前看過沒有黃色的罰款票,獲赦的噓出一口氣,黧黑乾癟的瘦臉上短暫的露出一抹明朗的喜色。他轉身幫範希彥把一隻皮箱、一個手提包和那件晴陰雨衣放進車箱裡,兩人坐進汽車前座,範希彥扭頭一看,趙士元臉上方才鬆弛的那抹笑容,已經杳無蹤影了,代替的是如臨大敵上陣前的緊張表情。 汽車馳進自由路,來回三線狂奔的馬似的爭先恐後的車追車,直看得範希彥眼花撩亂,耳邊呼一陣,呼一陣的風似的閃過一輛一輛疾馳超越的快車,趙士元雙手緊緊的把住方向盤,眼睛筆直的盯住公路上畫界的兩條白線,夕陽微弱的餘暉,斜斜的照亮他額上幾粒閃動的汗珠。 範希彥心裡陡地一悸: 「開汽車竟會是這樣不神氣的事!」 趙士元小心翼翼的把車開上海灣大橋,橋外金山灣的落日已經沉進海的懷裡,遠天最後的一抹殘霞依偎著海,牽戀著雲,不忍揮別的欲去還留,近岸停泊的船隻恍若假寐的海鷗。船疲倦了,船已進港,海靜靜的聆聽船的故事和落日的傾訴,海的那邊可是日出的時候了? 他真的在海這邊了嗎?這不是太平洋彼岸嗎?這不是世界知名工程雄偉的海灣大橋嗎?為什麼他竟有這樣不真實的感覺呢? 「到柏克麗了!」 車行在柏城正當中的大學路上,依山峙立的加州大學隱約在望,向他招手的幸福女神在那裡? 「於鳳怎麼沒有來?」范希彥耿耿於懷的語氣中,夾雜者迷惑和怨惱。 趙士元玻璃鏡片下的眼珠緩緩一轉,欲言又止的乾咳了一聲,卻答非所問: 「今天晚上,你就在我們房裡住一宿,我已經跟老呂和房東都講過了,明天一早去學校報到,再找住處。」他低頭看一眼腕上的手錶說:「一梅大概已經下班回來了,我們先去她那裡,她跟我今晚講好今天晚上請你出去吃飯,給你接風!」 希彥連忙問:「一梅怎麼樣?」 「她今年夏天在奧克蘭的一家中國禮品雜貨店作工,兩塊錢一點鐘,每天一早去,晚上回來,明年的學費、吃住、零用全靠這一個夏天。」談到一梅,趙士元的話不覺得多起來了:「暑假她住到附近一個美國老太太家裡,幫忙做點雜活、倒倒垃圾、吸吸塵、週末替老太太整理房間,房租不用租,還給她用廚房,一梅的性情你知道的,那個美國老太太很喜歡她。」 「有你那麼喜歡她嗎?」希彥取笑的問他一句。 「別瞎開玩笑,一梅是溫柔敦厚的好女孩子!」趙士元截斷希彥的揶揄,卻勾起希彥遙遠的記憶。憶起那一個寒冬的夜晚,趙士元跟李一梅、他跟於鳳相遇的那一晚:他十分不情願的跟著趙士元走進新生南路那間白磚瓦的禮拜堂,他堅持坐在最後一排,以便隨時開溜。臺上一襲黑袍、一臉冰霜的牧師滔滔不絕的正在講人的罪過和上帝的寬容。希彥只覺得一切他講的罪與他都無關,上帝是誰?若真有一個全知全能的上帝,那個上帝也太對他不起,他念書成績不見得比別人差,天資不見得不如人,同時高中畢業的同學大半都考上或好或壞、或遠或近的什麼專校,就他倒楣得連個大學的邊也沒沾上,像背上一塊「我無能」的招牌,什麼地方也抬不起頭來。趙士元坐在那裡背脊挺得筆直,正聽得入神,他當然應該相信上帝,他已經是堂堂大學生,而且考上的是第一志願的成功大學,寒假回臺北來,開口閉口我們學校長我們學校短,現在硬拖他來禮拜堂,路上居然大言不慚的教訓他說一個人必須要有信仰。希彥突然不耐的用肘狠狠的朝士元猛撞了一下:「走吧,我才不信上帝!」 對這驟然的襲擊,趙士元竟完全無動於衷,他兩眼直楞楞的仍望著講臺,希彥順著他凝神的眼光,越過那黑袍的牧師,找到講臺後面唱詩班裡那個穿絳紅色袍褂的女孩子。 好明亮閃灼的那雙眼睛,好豐滿俏皮的那彎嘴角,好個強玲瓏的微翹的下巴,範希彥懾神的發現于鳳,根本沒有看到趙士元凝視的站在於鳳旁邊的低垂眼睫、嬌羞不勝的李一梅。 範希彥如此清晰的記得他和於鳳第一次的對話: 「你信基督教?」他趨近問她。 「我什麼也不信。」她眼睛浮游在從教堂裡一批批擁出來的散亂的人群中。 「你不信上帝為什麼站在臺上唱讚美詩?」他挑釁的追問。 她收斂住浮游的眼光,朝他輕盈靈黠的望去,驀然露出真得讓人無法確定是戲謔還是坦白的單純,她低聲對他耳語: 「因為我喜歡他們這個唱詩班的紅袍。」然後她撩起眉朝與趙士元同站在臺階下的一梅斜睨一眼,半認真的叮囑希彥: 「不要告訴李一梅,她會不高興的。」 希彥忍不住笑了,於鳳似乎不解的一怔,頭一歪,微闊的嘴唇牽成厚厚的非常誘惑的曲線,左眼無意中露出一個嫵媚的漩渦,裡面盛滿不飲自醉的醇酒。 「奇怪,你的眉毛生得這麼黑,這麼亂,怎麼牙齒這麼白,這麼整齊?」她無忌的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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