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白雪紅塵 | 上頁 下頁 | |
一一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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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要找工作非借工作許可證不可。我打電話給思文,她說:「違法的事,我不敢做。電腦裡查出來不得了。你倒是賺錢走了,我還得呆一輩子呢。」我再三說查不出,她只是不肯,說:「你一定要我有個違法記錄才稱了你的願吧!」我說:「你保護自己保護得滴水不漏。」她說:「那講明的,我不保護自己誰還來保護我?」我只好算了,心想,最後這幾千塊錢看樣子是賺不到了。過幾天思文打電話來說:「馬正飛要回國去幾個月,你去借他的工作證。」我說:「你都不肯借,他會肯借?」她說:「你做滿二十個星期,再想辦法要老闆炒了你,讓他拿失業金,他會肯的。」我說:「這失業金你拿不好些?你正沒錢!」她說:「我又沒回國,我在這裡讀書,電腦一按就出來了。」我照她說的打電話過去,果然一說就成。 把馬正飛的社會保險號和工作證拿了,我瘋了似地滿城跑著去找工作。(以下略去1500字) 我明白這樣下去我將找不到工作,便給紀先生打了電話,問他能不能讓我先一天下午去看報紙清樣上的廣告,在時間上搶個先手。他說:「你沒事來玩嘛,有什麼順便看也看了。」這樣我還是碰了幾次釘子。有次看到多倫多西北角一家塑膠廠招人的廣告,第二天清早就趕去,下地鐵轉了公共汽車,差不多兩個小時才到,已經有一大群黑人、阿拉伯人、印度人擠在那個小窗口。我心想又完了,站在邊上猶豫了一會,又不斷有人到來往裡面擠。這些人的勇氣鼓勵了我,便不再猶豫,也側了身子往裡面擠。有人領了表出來填,又有人填了表擠去交。幾乎擠出油來,我總算領到一張表。我不再出去,讓到一邊貼著玻璃把表填了。靠著牆直直地站了一個多小時,裡面白人女秘書叫馬正飛的名字,我沒反應過來,又叫一聲,就叫了下一個名字。我突然醒悟了,拍著玻璃指了自己和鼻子,就讓我進去了。秘書小姐只跟我說了幾句話,把社會保險號和工作許可證複印了,告訴我晚上十一點鐘來上班,今天第一天,提前十五分鐘來。我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找到一份工作,謝過了她,從後門出來,再轉過去看前面,來了一大群中國人,有幾個女孩子擠在中間「哇哇」的叫,卻不肯出來。我想著要是今天看了報紙再來,又沒有戲了,暗自慶倖。(以下略去400字) 【九十五】 走進車間,機器轟轟地響成一片。一股很強烈的塑膠味嗆得我吐不過氣來,我本能地用手捂了鼻子。新來的工人圍成一圈,聽印度工頭分配工作。(以下略去3000字) 【九十六】 每週休息的那兩天我仍是白天睡覺,天黑了起來就精神抖擻。想得起一個題目,我就連夜為報紙寫一篇稿子,沒有靈感我就給朋友打電話,看可有什麼地方能玩到十二點一點回來,或者騎了車毫無目的地去了很遠的地方。 這天黃昏的時候,我吃著飯望著窗外的樹,聽樹葉在風中一片細碎的聲響,忽然想起一個題目:《愛情不是絕對的》。吃完飯碗也不洗,我就趴到小桌子上去寫,到十二點多鐘寫完了,折疊了準備送給紀先生去。在塞入信封的那一瞬間,想到張小禾也許能看到這篇文章,會怎麼想?原來孟浪不過是個大俗人罷了。於是又把稿子掏出來,換了一個化名。封好了忽又想起羅密歐和茱麗葉,想起羅徹斯特和簡·愛,想起梁山伯與祝英台,他是她的唯一,她也是他的唯一,因為是唯一,才有那動人的魅力。自己覺得有點慚愧,那麼崇高的事物竟被我用一雙俗眼去看了。拆了信封抖出來再看一遍,覺得也並沒有什麼可改的,不過是少一點浪漫罷了,而我也並不是想寫給那些夢中的少男少女看的。思文曾說過他們可憐,當時聽著竟是瘋話,現在想起來也真是血淚凝成的。又重新封好,準備這就送到報社去,總有值夜班的人。 我騎了車慢悠悠地在夜中行駛。經過丹佛士街口我特地繞了一點遠路,看見路邊的姑娘似乎比去年更多。一年了世界並沒有就好一些,不知一百年一萬年會不會有所改進。我眼睛看著那些姑娘們慢慢騎過去,居然有一兩個向我招手。我也帶著笑向她們招手,心想:「一個騎單車的人也會有招呼的價值麼?想來她們的生意也越來越難做了。」 到了唐人街我忽然想起周毅龍就住在這附近,他也該下了班回來了。我騎過去,看見他視窗的燈亮著,叫了一聲沒有回答。我想可能在洗澡,送了稿子再來叫一聲。走到街角,看見一條椅子上有個人坐在那裡,嘴邊一個小紅點,是在吸煙。我試著叫了一聲:「周毅龍!」那紅點猛地一亮,那人站起來問:「誰?老高?」果然是他。我停了車走過去說:「可憐的人,可憐的人!」他說:「這麼晚了你來看我。」我說:「可不是這麼晚來看你,我現在是夜遊神了。最近還好?」 他招呼我坐了說:「還好,還好,也沒什麼好不好。」我說:「還好你半夜了一個人在這裡抽煙,欣賞夜景嗎?」他說:「晚上空氣好,安靜。」我說:「安靜了想煩人的事沒人打岔,越鑽越深越煩人越鑽不出來,卡在裡面了。老周,世上的事這麼橫著想過去,再大的事也只是個蚊子屁,有什麼可煩的!」他說:「世事滔滔,想起來也是。只是輪到自己心痛肉痛了,才知道那個不算啥事的事,那個蚊子屁的事,還真是個事。」他掏了煙給我抽,說:「安靜了什麼事也想。」我說:「什麼時候你戒了煙那就證明你有進展了。」他說:「都上癮了。問你,你和那個姑娘怎麼樣啦?得手啦?」我說:「完了。我總得看看自己這副嘴臉配不配有這麼回事。」他說:「完了好,完了是正著。不過能有那麼一陣子,真刀實劍地幹了再完,那就更好,只是別動了真感情。」我說:「這世道,愛情不是絕對的,有時候錢比愛情的勁大些。」他笑起來說:「你好浪漫,愛情不是絕對的!有沒有這回事還要重新考慮。不是絕對的,還真煞有介事似的!老高你愛讀瓊瑤的小說吧。」 我說:「老周你太偏激了,趙潔又讓你生氣了!」他說:「提她幹什麼,提一句也是多餘。」我說:「她總是孩子他娘。」他說:「是他娘,它娘的!」又說:「老高,我最近琢磨著,人來到世上就不是來生活的,是來還債的。」我說:「這是你老周說的話?你還會欠誰的債!除非那個人是你自己。」他說:「兒子啊。要是就我自己呢,沒發財我也走了,回去還能像個人活著。就怕看不見兒子了。說起來加拿大也沒用繩子拴了我,要留是我自己留的。可留了這一輩子怎麼過,沒想好,也想不好。」我說:「老周你為了兒子自己這一輩子就算了,這一點我敬佩你。」他說:「你不知道,兒子好,從小就與別人不同,聰明。小時候他拉的屎不臭,一歲自己就會撒尿,對著牆壁一竄就出來了。我不帶偏見說,他就是與別人的不同。我走了把他留在這裡我心裡難過,帶他回去又怕他將來怨我,孩子聰明了,心就重。去年我來多倫多,出門的時候他抬頭用那樣的眼光打量我,是詢問又是憐憫。上了飛機我就掉了淚。做父親的,輪到兒子來可憐了。我多想爭個出息啊,為了兒子!」 我說:「那你在加拿大再用力拱一拱,說不定就拱起來了。天天抽煙歎氣也不會就進展了。」他說:「往哪裡拱!我面前是一缸的爛茄子,只有一雙手不知按哪只下去才好。想賺錢吧,又發不了財;想去讀書吧,又要考託福;想去紐芬蘭偷了兒子回去吧,又怕他長大怨我;想幹點什麼吧,又沒技術;想就這麼混下去吧,又不甘心。在加拿大活都快活有三年了,還活在生存的層次上。心裡苦啊!只好心裡對自己說,知足常樂吧,這不是還有飯吃麼?說了無數遍倒也覺得是那麼回事了,到頭來誰不死呢,到那一天大家都成為歷史就公平了,歷史是最公平的。最後的安慰就是是非成敗轉頭空。得意了又怎麼樣,能活一萬年嗎?沒有比想過一種舒適生活的願望更淺薄的了。」我說:「也沒有比想過一種舒適生活的願望更深刻的了。老周,知足常樂,你騙你自己呢。你知足常樂有人最高興,你常知足常樂,他常不知足常苦。你清清苦苦倒樂一輩子,他富富足足是倒苦了一輩子。到底是誰好好過了這一輩子,活得值,到陰間大家公平了也就不去說了,也說不清了。」他說:「就算是騙吧,該騙還得騙,不騙又怎麼辦,發瘋去嗎?撿起石頭打天去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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