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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放下電話我又連忙給幾個朋友打電話,請他們注意著,又千萬不能說是我在中間起作用。有天我到多大東亞系圖書館看報紙,發現臺灣《中央日報》上有國際徵婚廣告專欄,馬上打電話告訴了思文。她果然去查看了,又寫了信去聯繫,和一個在美國的臺灣人聯繫上了,長途電話來回也打了幾次,每次打了又向我通報。那人似乎要在耶誕節時來多倫多了,終於沒了結果,不了了之。耶誕節過後她打電話給我說:「問你一件事,你聽了就聽了,不聽就算了。我們兩個還有希望沒呢?」我說:「找不到合適的又來找我,是吧?」她說:「是有一點這樣的意思,你自己原來說了的。」我說:「搞不好的,還吵得不夠!」她說:「我改百分之百,你改百分之四十,三十,總可以了。」我含糊說:「你再找一找,再找不到再說,反正我現在又不回去又不找。」她說:「我是臨時想起來隨口問這麼一句,不一定呢。」

  放下電話我心中非常難過,心沉甸甸的象墜著鉛。這麼好強的人打了這個電話來,她感到了現實的殘酷性了,這種殘酷性輪到她來承受了。我坐在桌邊望了窗外,心中似乎想哭。這天下午我在孫則虎家裡玩,看見一個人埋頭在修錄像機,我開始沒有在意。快吃晚飯的時候,那人走過這邊房來對袁小圓說:「孫太太,好了。毛病也不算小,不過不算什麼。」袁小圓介紹說:「這是淩志,機械博士。這是孟浪,自由撰稿人。」他伸過手來,我連忙伸手和他握了,說:「我在餐館裡做事。」他說:「也很好。」和他說起話來,知道他剛畢業,在這邊找到工作,上個月從埃德蒙頓過來的。我說:「你交朋友倒快,和他們就混熟了。」他說:「出門靠朋友嘛。」我看他高高大大,風度也還不錯,忽然想起思文來,說:「家屬也過來啦?」他笑了說:「I'm single,太太她自謀生路去了。」

  我想給思文打個電話,但房子裡總是有人,不好說話。看著電話機我急得出汗,總找不到一個機會把人都調開。孫則虎在廚房裡開始炒菜,我對袁小圓說:「出去幾分鐘。」她說:「每次要吃飯你就有事去。」我說:「馬上就回。」下了樓我在街上猛跑,想找一處公用電話,只是人來人往,問了幾個人都說不知道。推開一家理髮店的門正準備開口借電話打,那姑娘說:「Cut hair? Please wa ite。」我看見那邊桌上有部電話機,就坐下來,又慢步走過去拔了電話。

  思文正好在家,接了電話她說:「我這就跟袁小圓打過電話去,說過去玩。」打完電話我又慢步走到門口,裝著看天色,拉開門慢慢出去,一溜煙跑了。上了樓我看見袁小圓在接電話,放了心,走過去在旁邊坐了,一聽不對頭,她在跟別人打電話,笑嘻嘻的正高興。我不知思文打了電話過來沒有,想起來也不會有這麼快。我湊在她身邊說:「完了沒有,有件事我要跟周毅龍說一下,五秒鐘。」她對電話那邊的人說:「孟浪要用電話了,晚上再打給你」。我接了電話胡亂拔了一個號碼,說:「他不在家。」

  放下電話手卻按在上面,怕別人又來打。剛放下電話鈴響了,我接了是思文的聲音,說:「孫太太,有人找你。」袁小圓一邊接電話,一邊眨著眼對我笑。放下電話說:「誰打來的你知道嗎?」我說:「我怎麼會知道,你的朋友。」她詭笑著說:「你猜。」我說:「老孫的朋友遍天下,從哪裡猜起?莫不是你先生的女朋友?大家都知道孫太太人大方,賢慧,容得下。」她笑了說:「是誰的女朋友等下你就知道了,虧你們在一起幾年,聲音也聽不出。」我一愣說:「不可能吧?」她說:「就會來了,你看她是誰。」

  這時孫則虎把菜做好了,在廚房裡叫:「只有一個湯了,拿碗。」袁小圓說:「等一會,林思文就會來,剛才打話來了。」孫則虎說:「邊吃邊等。」我走過去說:「湯我來做。」他連聲說:「好,我都做煩了,早就想叫你,看你進進出出挺忙似的。你是專業廚師,本來全都該你做的。你做個湯,也不算白吃。」他又指了鍋裡的水說:「開了。」

  我說:「這你又不懂了。做湯要用現燒的冷水,電熱壺燒開的水不行。」他說:「沒聽過有這麼一說。」我把熱水倒了,換了冷水說:「所以你當不了大廚。」他指了肉絲香菇說:「東西都在這裡了。」說著拿了碗要去盛飯。我說:「別急,香菇要煮一會味道才出來。」我把香菇下到水中去煮,計算著思文在路上的時間。孫則虎見水燒開了,說:「下肉,下肉!」我說:「就餓成那個樣子。再煮幾分鐘,包你味道不同。」他恍然一拍頭說:「你騙鬼去呢,騙我呢。你心裡在等人,誰不知道?我不知道?情發一心又何必人居兩地。」我說:「別它媽瞎扯!」他說:「就依你,就依你,再等多久我也等。反正她不來這香菇的味道就出不來。」一會思文來了,孫則虎說:「林思文幸虧你來得快,你再不來這桌上的菜都涼了,孟浪這碗湯煮了總有半個小時,這會香菇味道該來出了。」說著眼在我倆臉上瞟來瞟去直笑。

  淩志不懂裡就,也陪著他笑。思文帶了一盒識字積木給孫則虎的女兒,孫則虎說:「她才一歲會玩這個?」袁小圓說:「你女兒就不長?」孫則虎一拍頭說:「我又錯了,我天天犯錯誤。」我扶著一張椅子晃幾晃,暗示思文坐到淩志旁邊,思文只作不見,在對面坐下。我一看馬上意識到她是對的,這樣不顯聲色又看得清楚。吃飯的時候思文跟別人說話,偶爾也跟淩志說幾句,旁人都不察覺什麼,只有我看出思文處理得恰到好處,既自然又有方向。淩志顯然也注意到了思文,掩飾著又不時地和她說幾句,也相當沉著,不露痕跡。旁人都看不出什麼,我卻看出兩人已經達成了初步的默契。

  吃完飯思文說:「我來洗碗。」袁小圓說:「你是客人。」我說:「碗就歸我洗了。」碰一碰思文的腳,示意她和淩志多說幾句話,把那根線搭牢一點。但思文還是堅持把碗洗了。孫則虎拿出一盤錄像帶來說:「今天租了國內新拍的電影《晚鐘》,還得了獎的,看中國的導演這兩年是不是也有了一點長進。讀大學的時候我們罵誰蠢,就說他蠢得跟個導演似的。」看完錄像思文說:「去了。」我對袁小圓說:「孫太太你們這裡的車要等多久一趟?天也要下雨了。」袁小圓對淩志說:「淩志你開車來沒有?」淩志說:「那我也走了,順便就帶她一下吧。」思文說:「把我丟在央街路口就好了。」

  他倆去了,袁小圓說:「其實這兩個人還配得來,要不我在中間搭個橋。」我翻著手中的報紙說:「難得弄成!」她就不吭聲了。孫則虎說:「今天我當晚班,一通宵呢,真它媽痛苦!還有一個小時,我去那邊房打個瞌睡,就不陪了。」我說:「通宵班才好,白天盡是時間,想幹什麼幹什麼。」他說:「你成了神仙,不用睡!我現在倒習慣了,開始那幾天恨不得把工辭了,又有辭不得的苦。什麼叫有苦說不出?」我說:「有這份苦吃呢,還不太苦,連這苦也沒得吃那苦就真的是苦了。吃不著苦的苦比吃得著苦的苦更苦。現在吃不著這份苦的苦人有多少!厚厚的浮著一層呢。」他說:「老孟這麼一闡述我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個幸福人。」回到家裡,我去張小禾房裡說話。我房裡電話鈴響了,是思文打來的。她說:「怎麼這麼久才來接?」我說:「在解手呢。」她說:「那個淩志還是不錯呢。」我說:「那你也要小心點,我今天可是第一次見到他。」她說:「又沒有要你負責,只知道保自己。」我說:「對男人你要多個心眼。」她在那端「嘿嘿」的笑,說:「我這樣的人誰還騙得了,我疑心最重了,哄得了我的人就能哄遍天下了。先別說這些,你對他印象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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