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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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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我晚上回來,見她房裡還有燈,就「咚咚咚」敲三下門,推門進去。有時路上耽誤了,或者看別人打牌回晚了點,她房裡的燈還亮著,輕輕推一下門,並沒有閂,於是敲三下進去。她說:「今天下班晚些啊!」我說:「車老也不來。」從此我下了班就儘快往回趕,知道有人在等自己。有天我「咚咚咚」地敲了門進去,她在看錄像,見了我,把錄像機關了。我笑著問:「你潛意識中是不是在等著這三聲響呢,你自己誠實說!」她說:「喲喲喲,好了不起,這三聲響不響,我今天晚上要眼睜睜到天明了。」我在椅子上坐了說:「現在倒還不至於。」她嘴一撇:「喲喲喲。」我問她什麼時候考試,她說:「耶誕節邊上去了,還有半個多月。」我說:「過節你都準備幹些啥呢?出去冬令營?」她說:「我還想問你呢,過節你都準備幹些啥呢?」我說:「過節對我可不是好事,餐館停業兩天,就沒錢了。在家裡呆也呆了。我們這些人,又沒人找去玩。」她笑了說:「錢迷!玩兩天有什麼不好?我只一點獎學金,還不是也要撐著活下去?我有你那麼多錢,日子就不是這樣過。」我說:「怪怪!有人羡慕我,我只覺得自己下面除了幾個乞丐就沒有什麼人了。你倒是教導我怎麼過才是過?」她說:「總不至於房子裡只有三樣東西,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口箱子。」我說:「還有一張椅子。雖然是外面撿來的,它也算一個你也別漏了它,那不公平。」 她拍手笑道:「就算你四樣,冤枉你了!起碼電視機也要一台,沒有怎麼提高英語,二手車也要買一部,才要你一個月工資呢,開出去玩,好舒服。在國內你想嗎,也就是在加拿大了。」我說:「又一個加拿大的崇拜者。」她說:「人家好那就是好,不承認好它還是好。有些人好象承認了就損傷了他心裡什麼。」我說:「你也會繞了彎子刺刺人了!我有什麼不承認,不承認也不會這麼幾萬里跑過來。人家好那就是好,可好來好去還是個『人家好』,又沒我多少戲。」她說:「別鑽字眼。」我又問她耶誕節幹什麼,她說:「二十多天假呢,也不知教會有什麼安排。」我吃一驚說:「你還入了教會?你真信還是假信?你哄了牧師可哄不了上帝。你做著祈禱心裡又偷偷在笑,耶穌先生可是知道的,他無處不在,你那顆心可在他監視之中。」她笑了說:「誰真信呢,大陸來的人有幾個真信,都是黨教導出來的。看在耶穌的份上,大家在那裡做個朋友真心一點。說不定就認識了個什麼人,給你介紹一份好工作。」 她說起有個北京人,美國博士畢了業移民過來,寫了兩百多封信,也沒找到工作。還是在教會認識了一個人,介紹他在政府裡找到一份工作。現在他們夫妻每個星期六都去教會,他們自己說,看在這份工作的分上,也得去拜訪耶穌。我問那男的是不是姓馬,四十多歲。她說:「你也認識?」我說,他太太姓馮,還是文革時期科技大學畢業的呢。我們都叫她大嫂,原來就在我們餐館幫廚打雜。她丈夫沒工作時,在我們那裡做了一年多的deliverer 。阿長阿良他們幾個得空了到樓下去打牌賭錢,經理都不管,公司的人來了經理還把人叫住說話,使眼色要我去打招呼。可大嫂要管,總經理來了她去彙報。那幾個廣佬合起來整她,做不了的事要她做,拿不起的東西要她拿,她氣得直哭,那幾個人在旁邊斜著眼笑。她為了那幾個錢忍氣吞聲,還是被頭廚阿來逼走了。誰跟你講什麼公道!我在旁邊看了也無可奈何。張小禾說:「她現在還在家裡呆著呢,四十多歲還是個女的,哪裡去找工作,幸虧她丈夫找到工作了。他們還想買房子呢。」 張小禾在床上躺下來,倚著枕頭說:「下次帶你到我們那個教會去,你去不去?」我說:「去了我對不起上帝,我把他當傻瓜了。還要奉獻,這是教徒的義務,我還想他補助我呢!」她說:「我開始每次交五塊錢,交得我心裡直哆嗦。現在每次一塊錢。你不想交,把手往那袋子裡塞一下,也沒誰知道。」我說:「人人都這麼聰明,幾十個人手往裡面塞,結果拿上去了是一泡空氣,牧師還不氣死!」她說:「那你把心一橫舍一塊錢去聽一次,牧師佈道也很打動人心呢。」 她邊說著,邊拿一面小圓鏡照自己的臉。我說:「好了好了,漂亮就是的了。」她一手托著腮說:「還是長胖了一點。」我說:「胖點才好,西方人還要胖點,你還不夠。」她說:「胖有什麼好,我喜歡瘦。我買牛奶都是脫脂的,還是胖了,胖不好。」我說:「胖點才豐滿,sexy。」她「呸」一聲。我說:「你不要我說,我就不說了。」她說:「你愛說不說,隨你。」我說:「東方人說一個人美呢,就是清秀,西方人說一個人美呢,就是sexy。」她捂了嘴「哧哧」地笑,說:「那你說我呢?」我說:「說你什麼?」她說:「是不是也有點?」我說:「有點什麼?」她說:「有點那個?」我說:「那個什麼?」她說:「你知道,你故意的。你說我有點那個胖。」我說:「你是有點胖。」她說:「胖是不是有點那個呢?」我說:「那個什麼?」她沒辦法了,偏了臉微微動了動嘴唇,含含糊糊地說:「sexy。」我把頭一探,把耳朵遞過去問:「沒聽清楚。」她手指把我耳朵一彈說:「這個耳朵沒用了,明天割了炒吃算了。」 她在床上躺下去,又坐起來,如此幾次,最後躺在那裡倚著枕頭,和我說話。看著她那姿式,我心裡幻想出一些不可言說的想像。我心想:「想有什麼用,說不定現在就可以實現了它。」一時我感到生活的道德空間比我平時想的要大得多,又何必把自己拘在籠子裡。我心裡緊張起來,考慮著是不是向前走出試探性的一步。我站起來走到床邊說:「你歪著說話好省力,讓我也省點力。」說著在床邊坐了作勢要躺下去。她伸手做了推擋的動作,倏地坐起來笑著說:「我起來,我起來,我也不省這點力,還不行嗎?我真的服了你,真的怕死了你。」我坐回到椅子上說:「你真的怕我?」她說:「不怕呢,怕這麼晚還讓你在這裡。我站起來說:「你真的不怕我?我就走過來了。」她身子往裡邊縮著說:「別過來,別過來。」我又坐回去說:「你別放鬆警惕,我可不是君子人。」她說:「你是君子人,你不是君子人你早就不是這樣了。」我說:「放長線釣大魚呢。」她說:「反正你算是君子人。」 她又照鏡子,說:「問你一件事,你要保證兩點。」我說:「問我一件事還要我保證兩點!」她說:「你不保證我就不問了。」我不理她,若無其事地拿了本書翻看。她說:「人家問你呢!」我把臉轉向她。她不做聲,我又去翻書。她說:「問你呢!」我說:「你問出來,我耳朵都準備好了。」她直笑說:「你保證兩點。」我說:「好,你保證兩點。」她一指我說:「是你!!」我一指她說:「是你!」她說:「那我不說了。」我說:「好,好,保證兩點。第一點──她說:「第一點,不准出去說。」我說:「絕對保證。第二點──」她說:「第二點,實事求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我說:「絕對保證,有三說三有五說五。」她說:「那我說了。」我說:「我耳朵已經進入狀態了。」她說:「那我就說了。你說,多倫多的女孩子,只算大陸來的,是不是徐麗萍最漂亮?」我說:「她也算一個,最漂亮還不一定吧?你說過,最上面就沒有了。」她說:「那還有誰比她漂亮?」我說:「有誰呢,差不多水準的總還有幾個吧?」她指了自己說:「那,那,那我和徐麗萍,哪個漂亮些?」我嚇了一跳,沒想到她自視這麼高。可我還是毫不猶豫地說:「兩個人其實都差不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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