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白雪紅塵 | 上頁 下頁 | |
六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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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到那年考研究生她說兩人都考起了她就要飛到屋頂上去。說著說著好幾次似乎都要改變了話題。有一瞬間我幾乎要動搖了,她再多說幾句我就會哭出聲來把她抱住。但兩人都很清醒地及時刹車轉向,把話題拉了回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必要再試一試,已經試過很久也沒有意義,感情用事的確很危險,對這一點思文比我看得更加清楚。我們說好不要互相怨恨,她說:「我心裡也不恨你,你是個好人。」我心裡非常沉重,為她的前途擔心,怕誤了她這一生,那樣我就永遠不得安寧。這種想法我不敢說出來,這個好強的人是聽不得這樣的話的。她那種沉著自信的神態給了我一點安慰。 我們說好了星期一到領事館去辦手續,辦了手續她就搬到多大的單身宿舍去,那裡正好空出來一間房子,機會難得。這裡我再住一個月也得搬走,別人已經來催要房子了。她要我借兩千塊錢給她,我同意了。沒有更多的話可說,我開了燈說:「思文,我現在來跟你做個實驗,你把兩隻手交錯這麼叉起來。」她按照我比劃的把手指交叉起來,問:「什麼意思?」我說:「你看你哪只手的拇指在上面?」她說:「右手拇指。」我說:「你交換一下,叉起來把左手拇指放到上面。」她照我說的做了,說:「挺彆扭的。」說著就鬆開了。我說:「別動,別動,這是做試驗呢。」她又把手指交叉了說:「快點,不舒服呢。」我說:「打比一隻手就是一個人,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她說:「有點明白了。」我說:「你說。」她說:「你說。」我說:「不舒服吧?也不是左手有問題,也不是右手有問題。」 我說著把左手和右手攤一下,「兩隻手要配合得好才好,不然那兩隻手都難受。手還是這兩隻手,配合不好就只好分開,也不要怪左手,也不要怪右手。」她這時把兩隻手分開,甩幾下似乎想甩掉難受的感覺,指了我說:「也不要怪左手,」又指了自己說,「也不要怪右手。」我說:「是的。」她說:「我們的事其實不是這麼回事,事情到這一步怪你也怪我,只是怪來怪去怪誰也沒用了。」我說:「你要怪我,怪也怪得不怪,不怪才怪呢。不過既然怪我怪誰也沒用了,還是別怪的好。」她說:「你倒會為自己開脫!說到底你到底要多負一點責任。但是我還是接受了你的這種說法算了,求個心安理得,將來也不後悔,兩人配合不好,劈開過有什麼後悔呢?哪怕就自己過一輩子我也不後悔。」她說著帶了哭聲,我心中淒切,連忙岔開了說:「做飯吃去,你還不餓嗎?」 星期天我一覺醒來,已經是十點鐘了。思文還睡著動也不動。我想起要去唐人街買米買菜,輕手輕腳爬起來,怕驚醒她。到廚房燒水沖了一包速食麵,端到門外,輕輕帶上門,坐在樓道的地板上吃。那只花貓又從斜對面門縫中伸出頭來,沖著我叫一聲。我用筷子敲敲碗,把碗伸過去,那貓馬上縮回去了。我笑一笑,吃完面把碗放在門口,下樓去了。 快到中午我提了米和菜回來,思文正伏在桌子上寫作業。她見我回來了,馬上放下作業過來接了菜問:「碗是你放在外面的吧?」我說:「是呀,我還以為誰拿走了呢。」她很激動說:「你站在外面吃的?」我說:「我坐在那裡吃的呢。」她望了我的眼說:「也難得你這樣一個好人,離婚的事再商量商量,你願意不願意。」我沒想到這一件小事還會使她激動,說:「商量商量是可以,要真正有決心改變這種局面,你要想好了別衝動,一時的衝動也沒有什麼用。」她訕訕地笑笑說:「那就算了,我跟你說著好玩的呢。」 按原來的約定,星期一思文下了課就到領事館去,我在那裡等她。我騎車去了,等了一會,她穿著那件小碎花連衣裙從馬路那邊斜插過來。她走到跟前,我從草坪上站起來,朝裡面走。她輕輕拖一下我的衣服說:「急什麼呢,我是懂道理的人,會讓你為難嗎?」我跟她站在鐵欄杆外面,她沉默著。我說:「想法又改變了?」她說:「沒有。」我說:「沒有你想說什麼就說。」她沉吟說:「我說一句,你聽就聽,不聽就算了。我們是不是一定要這樣,高力偉你最後最後想一想!」我說:「到這個時候說這些話已經晚了點。」 其實她如果作出明顯的表示,我也並不是不能改變主意,我的抗拒並不那麼堅定,但我需要她作出明白表示。我正想著她真表示了我該怎麼辦,她說:「現在進去吧,我也是信口開河問一句。」兩人都在離婚申請書上簽了字,又簽了委託書,委託她的一個朋友在國內辦手續。出來時我冷眼觀察她,似乎也很平靜。我推了單車和她一起走,她說:「就這麼完了,做夢樣的好難想像,可心裡又知道這夢是真的,真的是真的。」我陪著歎一口氣,不做聲。她說:「你倒沒有事,你回國去一群姑娘都包圍上來了,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就不知道有什麼樣的命運等著我,可能我這一輩子就這樣了也不知道。」我說:「別說那麼悲觀。講句二意話放在這裡,你先找著試試,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了再來找我,我這一年半年又不會回國去。」她說:「把這句話先放在這裡。你如果回國去了,找誰也可以,我還希望你找個好的呢,就是不要找那個舒明明,我心裡恨她。」我說:「那不是主要原因,你又不信,我跟她都快一年沒聯繫了,我想她已經有人了。」她說:「那我心裡還是恨她。」我沉默不語,她自言自語似的說:「我心裡恨她。」我說:「回去吃飯吧,你在後面坐了。」 我騎了車,她跳到後面坐了說:「最後一次搭你的車了。想起那年你第一次搭了我到你家去,被員警抓了還罰了五角錢,我們說自己是大學生,不敢說是大學老師。」說起過去的事我鼻子一酸一酸的,不敢接口,於是說:「我們也沒有就成了仇人是不是?只是個熟人呢,他的車也搭得。」她說:「我想很多人如果能重新選擇,都不會選原來那個人,看透了。」我說:「又選了別人無非是重新看透一次。」她說:「那我們今天這樣做了毫無意義,只有不想那麼好才有意義。」我說:「天下總還有幾個例外,說不定就被誰幸運撞上了。」 到了家,她說:「明天你幫我搬家好不?」我說:「那當然。」她說:「下午我就把東西清好。」我說:「要什麼你都拿去,反正我飯在餐館吃。你東西也不多,叫部計程車也裝下了。」她說:「我已經跟趙文斌說好了,他開車來。」我說:「才幾塊錢的事呢,麻煩別人幹什麼。」她說:「已經叫了就算了。」我說:「想不到趙文斌還買了部車,幾個月不見,他派頭就不同了。」她一笑說:「像你這樣摳死了錢不鬆手的,那也沒幾個。到北美來一趟車也沒開過,也可惜了來這一趟。」我說:「再過一年,我就回去了,車也不學了。留在這裡我怕看別人的臉色。老闆臉色不好看,你要賺他的錢也只好看了。白人心裡也有點那個,他笑眯眯的他心裡對你有點那個。在這地方我算個什麼東西呢?」怎麼想自己也不能算個東西。她說:「綠卡呢,綠卡也不等了?一張綠卡抵得五萬塊錢呢。」我說:「綠卡說起來真是個好東西,可惜我又沒福氣消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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