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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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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文站在那裡說:「怪不得,怪不得。」停一會她說:「怎麼不做飯,肚子餓了。」我說:「我懶得吃呢。」她說:「你不吃我還要吃,氣得飯都不吃,我沒那樣蠢,傷了身體是自己的。」說著就去做飯,做好了端到客廳說:「吃飯。」我端了碗悶悶地吃完,說:「瞌睡了。」就上樓去。她跟了上來關了房門說:「高力偉我跟你談談。」我說:「談什麼談,我要睡午覺了,累了一個星期盼星星盼月亮才盼來一次午覺。」她說:「好驕傲!搞半天是我沒道理。」我說:「道理從來都在你手裡。」她說:「怪不得你對我這樣鐵冷冰冷的,原來你在國內還有個情人。」我說:「什麼情人,情人這個詞可不是隨便可以說的,我跟別人怎麼樣了嗎?是朋友,朋友!」她不容反駁地說:「情人,就是情人!」我說:「你要說是情人我也沒有辦法。」她輕笑一聲說:「我心裡想的是你,做夢也夢見了你,這是寫給朋友的話嗎?」我說:「我不想騙她,也不想騙你,我就是這樣的心情。我原來沒有這樣的心情,有這樣的心情我就不會出國了。但到了這裡我心情變化了,你自己知道是為什麼。」她說:「我昨天還在想,這樣下去我們的關係很危險,今天還叫你去游泳,看起來我是自作多情白費心思了。」我說:「既然話挑明瞭,我就說幾句。游泳什麼的,不能解決我心裡的問題,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不能接受一個壓倒我的女性。這一點我想騙自己也騙不過去。你說這是封建思想也可以,批判了也不能解決我心裡的問題。沒有了感覺你有什麼辦法,連我自己都沒有辦法。」 思文激動得有些結巴起來。「好,好,高力偉,好。你倒還嫌我太能幹了,我……難道……我懶得講。」我說:「那我可就睡了。」說著躺了下去。她說:「你坐起來。」我故意想轉移話題,說:「我這麼歪著聽也是一樣的。」她就讓我那麼躺了,說:「難道我願意這樣?我是被逼出來的,逼出來的!我還想做個賢妻良母呢,什麼事你都包圓做了,我正好難得勞神,在家裡坐享其成,別操心把自己操心老了。」我說:「那好,你真的就不勞神了,倒是你我的福氣了,只怕你捨不得放權。第一件事我就說思華不要來了,來了沒有意義,你願意不?」她說:「你又逼我!」我說:「說了你做不到,還要說自己不想操心,想做賢妻良母。」她說:「形勢逼得人沒有辦法!想來想去我就是想不通自己哪裡錯了!」 她伏在桌上哭起來,「我好不甘心啊,心裡好委屈好委屈啊!媽媽,媽媽!你女兒心裡好苦命好苦啊!」她哭著肩一起一伏,象有一隻無形的手壓下去,放鬆,再壓下去。我坐起來,觀察她究竟是撕心裂肺的痛哭呢,還是感情的誇張放縱。過一會我歎口氣,心中那柔軟的部分又占了上風。我躲避著這種柔情,在心裡對自己說:「人啊,有時候得狠心一點,沒有辦法!被那同情的感情支配了,到頭來害了自己也害了她!她都設計好了,去游泳製造浪漫氣氛,然後,把頭無力地靠在你胸前,然後……但是,有了那樣許多以後,這可能嗎?我應該有勇氣告訴她,我已經不愛她了,自從那次挨了打以後,那樣的感情在我心中就再也沒有辦法恢復了,那是一個臨界點。人不應該回避心靈的真實,儘管這種真實那樣殘酷。」這樣想著我幾乎有了勇氣把這種想法說了出來。我意識到了這也是一個機會,既然揭開了傷口,就不能再回避,要痛就做一次痛了。 我站了起來,在那一瞬間似乎更有了勇氣。我深深吸一口氣給自己一種鼓勵,說:「思文,你聽我說。」她抬起頭,一聲不吭望著我,目光透出一絲哀憐。我害怕這樣的目光,面對這樣的目光我沒有勇氣說出那種殘酷的真實。在那種狂暴的對抗面前我有力量堅持到底,但在這樣的神情面前,我堅持的勇氣在迅速的瓦解。站在那裡我感到了內心力量的消逝。思文見我不說話,平靜地催促我:「你說,你想說什麼你就都說出來,我聽著呢。」我在心中告誡自己:「不要回避現實,今天回避了明天還是回避不了,說出殘酷的真象不是卑鄙,不誠實那才是卑鄙呢。」我感到生命那沉重的帷幕又一次在拉動,展示真象的時機到了。我又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吸入一種勇氣,說:「思文,你聽我說。」她顯然注意到了我神態中有什麼特別的東西,睜大了眼緊張地望著我的臉,象準備接受某種的宣判。我的勇氣一下子又消失了,說:「思文,你聽我說。」 我延宕著想重新鼓起勇氣,深吸一口氣,卻看見她眼睫毛一眨一眨地,就機械地說下去:「你聽我說,這件事是我的不對。」鬼使神差,我竟說出這樣的話來了!我心中感到一種隱痛,但還是繼續說下去:「這件事是我不對,我前一陣子心裡太苦惱,沒有人說,就寫了一封信,心裡有苦惱總想找個人說。」她緊張的神情鬆馳了,平靜地說:「按你說你倒是對的,不對的是我。心裡有苦惱,想找個人說說,誰又能說這不對呢?說起來倒不是你錯了,是我錯了。」我說:「我又沒有說是你不對。除了動手打我,別的我都可以理解你。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自己不能幹又怎麼辦,有誰會來可憐你幫助你?只有自己救自己。但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你說是不?我理解你,誰又來理解我?讓我把自己悶在心裡悶死?」她說:「高力偉你別把話說偏了去,你跟那個範娟娟有不正常關係在前,我動手打你在後,是不是事實?」我急了說:「什麼不正常關係,你沒有根據不要亂猜。」她說:「我到什麼地方去找根據,隔了千山萬水還有一個太平洋,誰知你們兩個一年都幹了什麼!信上寫的就夠了,等你一年,這是什麼意思?」我說:「那你再看我一年會回去不?會回去就是真的,反正一年已經過了一大半了。」她說:「那還可以又寫信說等兩年呢。」 我見她步步緊逼,心中的反抗情緒又開始湧動,就想著是不是乾脆倔一下轉個彎,把對話拉回到感情已經破裂的話題上去。正想著思文說:「以前的事我也不計較了,哪怕你跟這個範娟娟有過什麼……」我連忙說:「沒有,沒有,真的沒有。」她不聽我的解釋,說下去:「哪怕你跟這個範娟娟有過──什麼事,我也算了。你自己說,現在怎麼辦?」我說:「我寫封信給她,說清楚我們遠隔萬里,前途未蔔,有太多的想法也不現實,就此不要再來往,這可以嗎?」她說:「可以,但是……」我打斷她說:「好,好。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寫封信你去發,這總可以。還要怎麼樣你也說出來,總不至於逼我寫信罵她。說起來都是我不好,她小孩子不懂事,也挺可憐的。」思文說:「小孩子不懂事?別讓我笑了。別的也許真的不懂,挖牆腳她可懂。」我說:「不說了,不說。」她說:「那你寫。」我說:「今天來不及了,下個星期寫。」她說:「隨你,你不寫也隨你。」 一直到晚上思文再不提這件事,我也沒料到這麼輕易風暴就平息了下去。我猜想她是算計好了放我一馬,這樣就平衡了自己對我動手的事。吃過晚飯我說:「外面天氣好,我出去走走。」她說:「我也去,在家裡都憋一天了。」我說:「監視我吧,我在這裡找誰去!」她說:「在這裡我倒放心,你找不了誰。」我說:「那你也別小瞧了我,下次放顆衛星給你看看,還不驚得你蹦跳。」她笑著直搖頭。 我們信步走到一片草坪,在長凳上坐了。春風帶著潮濕的暖意在人的周身溫和地撫慰,天穹發著淡白的微光。在夜色朦朧中,有人在低語,卻看不見人影。花兒在某個隱秘的角落散發出淡淡的芳香,樹梢上泛著銀光。沉寂中有一種隱約的浠浠之聲,象微雨飄灑在草地上,又象無數小蟲在草叢中跳躍穿行。沉默中我感到了一種壓力,於是說:「到了春天紐芬蘭還是很舒服的,冬天真的太漫長太可怕了。」她說:「到明年買一輛車,冬天就沒有那麼怕人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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