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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呵欠湧上來,我又感到了自己的存在。我開了門走下樓去。和衣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我冷落她,也折磨自己,我在這含蓄的報復中感到了快意。窗外幾個小孩敲著窗子,鼻子貼在玻璃上,舉著手中的啤酒瓶,想問我有啤酒瓶沒有。我對他們做個嚇人的鬼臉,他們也對我吐舌頭做鬼臉。我又嘻嘻地笑,他們也做了笑臉。我拉上窗簾,他們又敲一敲玻璃,走了。我輕手輕腳走進廚房,把思文丟掉的塑膠袋打開,把資料拿出來,壓在沙發下面。三樓的那對少年男女從外面逍遙回來,安妮嘻哈著問我為什麼這麼晚了還躺在沙發上。我說,學你丈夫的,吵架了就在這裡過夜。兩人爆發出一陣大笑。男的說,今晚我們不能吵了,再吵我只能睡地毯了,「So dirty!」說著兩個摟抱著上樓去了。

  半夜的時候,我被一隻冰冷的手觸醒了。朦朦中看見思文站在那裡。我又閉了眼裝睡,她說:「都看見你眉毛動了。」我忍不住要笑,說:「別吵,我睡得好好的又被你吵醒了。」她說:「上樓去,這會著涼的。」我說:「著了涼也不關你的事,我自己涼自己的。」她說:「不關我的事,誰帶你去看醫生呢?跟你說好的,你就別再固執。」我還賭氣說:「你以為我是小孩子,你拍拍左邊我就左邊走,拍拍右邊我就右邊走。」她說:「你躺在這裡,我也睡不著。你不生氣了好不?你生病了買藥又要花幾十幾百塊錢呢!」我說:「我身子骨棒,病在我身上紮不住。」她說:「跟我充什麼好漢!」說著把我用力一拉。我起來跟她上樓說:「把我瞌睡吵醒了。」她說:「說什麼都沒有用,求你也沒有用,一說要花錢剜你的肉你就怕了。」我掙開她的手說:「那我還睡回去。」她一把拖住我,笑著說:「高力偉,你好玩,真的很好玩。」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思文不在了。我走出去,聽見廚房裡有瑣細的聲音。我輕輕走下幾級樓梯,彎腰探頭一看,思文正在垃圾桶裡翻找。我心裡好笑,故意弄出點響聲,又把樓梯踩得「咚咚」響走下去。她馬上回到電爐邊,從冰箱裡拿了牛奶去煮。我說:「幹什麼呢?」她說:「煮牛奶。今天早上吃牛奶麥片粥好不?」我望了窗外說:「哦,煮牛奶,牛奶在垃圾桶裡。」

  她不好意思笑笑說:「那些資料呢,你撿到哪裡去了,我想再看它一看。」

  「還看什麼,Garbage,all garbage。」

  「你是男子漢胸懷就寬廣點,跟我這樣的人認什麼真生什麼氣呢,你知道我一氣起來就什麼都不管了。」

  「這倒是你的新脾氣,在加拿大培養起來的,你別急,馬上我就會適應了。昨天還是有收穫,起碼我知道了,你一生起氣來就什麼都不管了。」

  「高力偉你不要太敏感,我是,是心裡著急,只想趕快寫完論文離開這鬼地方。你不也想早走?」

  我說:「你急找我生氣,我急又找誰,找遜克利爾成嗎?──資料在沙發底下。」

  喝著麥片粥她又說:「明年你真的準備走?」

  我說:「跟你開玩笑呢!這裡再多呆一年,我得不得神經病也難說。」

  「書你也不讀了?」

  「讀?讀個鬼屁!獎學金能騙多久騙多久暫時就這麼騙著。」

  「那太可惜了,你會後悔的。」

  我說:「要後悔只後悔到這鬼屁地方來了。心呢,天天下油鍋一樣,煎也煎焦了。要不挖出來你看看,真的焦了。」

  她笑了用勺敲著碗說:「吃不下了吃不下了!這麼說是我害了你了!」

  「別的都算了,你把論文快點寫完就是做了善事積了德。我恨不得今天就到多倫多去。」

  「那你不走!」

  「要是我英語好有手藝,我不走?那麼大的城市,好恐怖的。」

  她說:「不是放不下我呀?」

  「放不下你,你氣得我好!」

  「你個男子漢呢,記仇記這麼久!」

  說著丟了碗把頭伏在我大腿上說:「這次我不對,你胸懷好寬廣,原諒了我這一次,我下次改正好不?」我看著她的後腦勺心裡挺不自然,又沒想到她會這樣,含糊著說:「好,好,好啦,好啦。」她側了頭仰起臉說:「你真的原諒我沒有你說清楚。」我說:「好好好,就這樣了。我洗碗去。」她抬起身子說:「你說清楚一句話,就讓你去了。」我說:「我本沒往心裡去,這些小事我還放在心上?你一定要我說,我反而就不說了。這你是知道我的。」

  她說:「變得好倔個人!反正你已經答應我了,下次再提昨天的事,你就不是男子漢。」

  「絕對的,絕對。你現在又記得我是男子漢了。再別說什麼男子漢男子漢,太羞人了。這三個字,我都擔當不起了。」

  【十六】

  那一陣子思文每天伏在桌子上看那些資料。她說:「高力偉,我怎麼辦?材料都看完了我也不知道寫什麼。」我說:「別看你是留學生,你的思維能力我一點都不佩服。」她說:「那你幫幫我。」我說:「民俗學我聽都沒聽說過,我怎麼懂!我開口都是胡說八道。」她說:「那你胡說八道我聽聽。」我說:「你不能寫純理論的題目,這你沒有優勢,承認不?」她說:「這是事實。」我說:「今天倒挺謙虛的。還有,你不能用北美的資料去做文章,這你也沒有優勢,承認不?」她說:「我才來一年多,北美我知道多少呢。」我說:「承認就好,那你說怎麼辦?」她說:「那我用這裡學的理論分析中國的事情。你一說我心裡就清楚了,我題目也有個方向了。」

  她又伏到那裡去看那些材料。到了晚上忽然拍了桌子說:「有了有了!」說著拿了一篇給我看,是分析中國現代離婚狀況的歷史變遷的。我說:「這也算民俗學嗎?」她說:「算的算的,我把它轉一下就變成我的論文了。」我說:「碩士論文,混一混就過去了。」她說:「至少要保證拿到文憑。我自己寫一點,這上面抄一點,再到圖書館抄一點。我最會抄了,別人不查對原書看根本看不出痕跡。誰會那麼勤快找原書查對?幾次作業都是這樣得了A。」我說:「這篇論文還不是垃圾堆裡撿來的。」她說:「你答應我了你又提它,你不是男子漢。」我說:「那就把我的腦袋剖開把那件事拿走好不?她說:「今天我再向你賠一次禮好不好?」說完詭秘一笑。

  她把桌子讓給我看書。有些單詞我帶的小詞典查不到,就用她的《新英漢詞典》。她說:「這多不方便,讀研究生沒本正經詞典。要你家再寄一本來。」我說:「值得寄嗎,豆腐盤成肉價錢!」她說:「說起錢又觸到你的痛神經了。」我望她一眼,她不再說話。過一會她扔了手上的書說::今天早點睡好嗎?」我說:「才十點鐘呢,十點鐘!」她說:「你就今天一次早點睡不行嗎?」我在心裡笑著,嘿,倒撒起來嬌來了。於是說:「睡覺的時間也要由你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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