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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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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什麼時候我把這件──我說效聖給我寫信的事告訴你我不記得,腦子裡迷迷糊糊的,好像……」 「你還不相信這是你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的結果?你是太忙太累了。」 楚雨恩默默的,把朱綠恒的手背貼在自己面頰上。 「黛尼的事又讓你煩惱了?」 「其實我為她們煩惱,也真是永遠煩不完。」 「可不是,你工作這樣繁忙,夜裡睡不好,又三天兩頭的傷風。醫生要你多休息,你不但不能休息,還時刻的心裡煩惱這個,擔憂那個……」 「我何嘗不知道,但是要我不煩惱,也真是談何容易。」 「這點我也瞭解,否則……佛家為什麼說人生是苦海。」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人太笨,永遠找不著岸。可是話說回來,找得著岸的便不是人。」 「不是人是什麼?」 「是佛呀。」 「你我離成佛的階段都還遠。」 「我是成不了佛的,你比我有希望得多,綠恒。」 「不見得。」 「你到底也說了一句良心話,」楚雨恩笑著:「你常常說你有多超脫,但是,當你想不開的時候,只怕比誰都要小心眼兒。」 「我知道你認為我小心眼兒,那時候我告訴你有人聽我建議蓋一所為『人人』謀福利的醫院不但不贊成,還說了許多誹謗的話。你聽了只是默不出聲的,一點兒替我打抱不平的意思也沒有。」 「我想現在我不必多話你也已經瞭解了,本來和大眾發生關係的事是最難處理的,我沒有輕視女人的意思,但你得承認女人做事經驗不夠……」 朱綠恒立刻打岔:「女人做事經驗不夠我不否認,但是原因在那裡?原因在我們女人都是飯桶嗎?」 「不,說飯桶當然我們男人比你們飯桶得多,你們女人不但飯吃得比我們少,而且一個個剔透玲瓏的水晶心。做事經驗不夠是我們男人剝奪了你們做事的機會,所以連帶的……」 「可不是!」朱綠恒笑了。 「現在我接下去剛才說了一半的話,我父親最愛說一句話:『五百從軍,五百從賊』,做人處事你即使百分之百的走正途,鼓掌的群眾充其量也不過全體的半數……」 「所以當你知道自己選擇的是正確的路線,挨人的罵應該毫不在意?」 「一點兒也不錯,如果你沉不住氣,你便永遠完成不了大事業了。」 「我想,我不是不知道這些道理,只是……」 「只是你沒有親身體驗過,像你是個醫學院的學生,很清楚開刀是怎麼一回事,但當你第一眼看到血從刀口流出來,你就立刻昏倒了。」 「這個比方打得並不好。」 「不管怎樣,你得承認在社會上做事女人可以說仍舊在學步的階段,很多地方要很冷靜的觀察和……」 「向你們男人學習?」 楚雨恩笑著:「想想看這一次你能夠這樣的成功,難道不是因為你擇善固執,把握住目標的結果?一個真正為社會人群謀褔利的人,不必擔心得不到大眾認同的。我那時候對你這麼說,你又說我不積極;現在回想你當時萬分激動的心情,是不是覺得浪費了?」 朱綠恒緘默了好一會兒,說:「但是你不知道這些日子來我心裡如何矛盾和彷徨,我甚至還開始懷疑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對的……雖然我明知道那些誹謗我的人的居心,但是有時候卻好像心中有一群小鬼在幫他們的忙嘲弄譏笑我自己,我……」 「我瞭解你的意思和心情,這……這也是人之常情,我們都難免……」 「雨恩,你說這是人人都會這樣呢?還是我比別人特別脆弱不中用?近來,我不知道怎麼的,就是不能夠……」朱綠恒說著忽然無法自禁的泫然欲涕了。 又一道耀眼的閃電起自暗黑無際的天邊,接著是一連串驚天動地的雷聲;像老天爺在他們鐵板製成的屋頂上推動著成百成千的巨桶,又好像連珠般的炮彈圍繞著他們在轟擊。山林震撼著,小白屋彷佛即將散為碎片了。 雷雨到底停了,小白屋安詳如故。開了小窗,楚雨恩和朱綠恒並肩站在窗口看著窗外的景物。天的那邊也綻開了一扇靈芝草形狀的窗,月亮露臉了,簇擁著萬道藍寶石色彩的光輝。一陣陣雷雨過後特有的清新的氣息,滿耳淙淙潺潺的水聲…… 「你看,綠恒,我們的世界多麼美。」 「明天早上起來,我們又各分西東了。」 「我們等著下一次月圓的時候,唔?」 朱綠恒不則聲。 「告訴我,綠恒,『彩虹屋』描寫起來從那裡寫起?」 「月亮,從它的缺到圓、圓到缺。」 「然後缺的又成了圓。」 「然後圓的又成了缺。」 「不,我們的缺永遠是圓的開始,綠恒。」 天上那靈芝草形狀的窗關閉了,月亮又已沒入那煙紗般的黑雲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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