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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她實在了不起,進步的快速真是驚人的,每一篇新的作品就像每一個春天枝頭上的一片新綠。」說話的又是孫星戈。

  「得了,你們說得我都不好意思起來了。」楚荷尼臉孔紅紅的,欲笑不敢笑的眨著一雙大眼睛。

  「孫星戈的『跳躍的木偶』事實上也是了不起的作品。」蔡小咪說。

  「是嘛!我也這麼說。」楚荷尼說。

  「和你的一比,我的顯得太笨拙了。」孫星戈擺擺手。

  「也不必如此謙虛,你有你的路線呀。」是蔡小咪。

  「每一個人都相信自己的作品有自己的路線,所以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的作品是天底下第一的。」

  「孫星戈你不錯,」林和吉笑著:「我不是認為你這篇作品『沒有路線』,只是覺得你這一句話真說得一針見血極了。」

  「我現在瞭解,如果我還希望進步,最主要的是應該有自知之明。楚荷尼的『亮光照了我的污點』,我這一篇文章不像小說,像的是報導文學一類的東西。」

  「我覺得你詞彙豐富,想像力也豐富,腦子裡想得出那麼多道理和譬喻,還有那些有學問的見解。」蔡小咪說。

  「沒有感情方面的主脈,那些瑣話只不過『捨本逐末的雜碎』。」

  「客氣,客氣。」

  「但願這只是我的客氣話呀。」

  「蔡小咪你這一篇『白色的悲哀』為什麼完全不像你往日寫的東西?」林和吉問:「為什麼那麼一大堆玄之又玄的描述和古裡古怪的文法?」

  「你怎麼這麼沒水準?我是在求新、求變、求出奇制勝嘛。」蔡小咪說。

  「我們不反對新,更不反對變。但新的必須變得比舊的更好,更更容易讓人懂,讓人接受、吸收。換一句話,使人不必多花時間,也不必多傷腦筋,卻有更多、更愉快的收穫。而不是……」

  「嘮叨,嘮叨!」

  「林和吉說得對,沒有把握的『出奇制勝』,往往會弄巧成拙的。」楚荷尼說。

  蔡小咪笑著:「孫星戈你的看法呢?我那些刻意安排的『巧筆』,真的只不過吉仔那狗嘴裡不出象牙的傢伙所批評的『玄之又玄』和『古裡古怪』嗎?」

  「那裡面不能夠說沒有巧筆。但是大部分看起來,林和吉的批評不算過分。」

  「荷包你說呢?」

  「我同意孫星戈的看法。」

  「好吧,」蔡小咪歎了一口氣:「稿子還給我,讓我回家再讀兩遍修改修改吧。」

  「林和吉的『金色山脈』題目看上去就是金碧輝煌得很的。」楚荷尼說。

  「果農們奮鬥努力的成果,主題正確而且有意義。但是很像咱們省政府鼓勵出版的宣傳冊子。」孫星戈說。

  「我早對你們宣佈過,小說這玩意兒咱沒有多少心得,咱湊熱鬧因為和你們好朋友,辛辛苦苦的寫出這麼一篇也是給你們硬逼出來的。」林和吉笑著說。

  「要不要修改修改?」蔡小咪問。

  「咱不幹,咱有自知之明,天生左嗓子,唱來唱去嗓門兒都一樣。咱也就是這一篇參加比賽,說不定……」

  「說不定你贏得二十萬?」

  「就是嘛,誰敢說我一定沒希望呢?」

  ***

  回國後江印白被邀請作了若干次學術講演,報紙上時見刊載著他的名字和他的演講詞等等。

  「大姊,大姊夫的確了不起。」楚愛尼說。

  楚黛尼看了楚愛尼一眼,不則聲。

  「大姊夫來我們家好幾次你理也不理人家,我看他真是好可憐哩。」

  「你不必這麼好心,愛尼,你難道以為你大姊與生俱來的鐵石心腸嗎?」

  「你不是鐵石心腸為什麼不理他?」

  「你沒注意江印白每次來都是找爸爸的?他根本不是找我的嘛。」

  「人家這是找個藉口,你已經給他最後通牒了。人家有自尊心,只好假藉看爸爸的理由,事實上是來看你……」

  「人不知道把握住機會,機會去了便永遠不會再來了。當時我一天到晚在他身邊他彷佛沒看見我這個人,現在如果他真的想看我,也已經太晚了。」

  「我想大姊夫有他的理由的,大姊。他……」

  「他有那些偉大的理由呢?好吧,我現在舉一個例子,你說他的演講稿非常了不起,你是這意思嗎?讓我告訴你,當我想到他和他的演講稿的時候,心裡有什麼感覺,我和他結婚後第二年那一次流產,我的身體那樣不好,情緒上也低潮極了;但是就在第二天,他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演講,把我一個人放在家裡自己去了一天一夜,你想想看,如果我會死……」

  「大姊,大姊夫就是知道你不會死所以才去的嘛。」

  楚黛尼惱怒了,凝著不悅的目光看著楚愛尼。楚愛尼笑著雙手蒙著嘴,眼裡露著小時候說錯了話挨駡時的表情。

  「大姊……」

  楚黛尼不理會。

  「大姊你知不知道大姊夫……」

  楚黛尼忽然砰的一聲敲了一下桌子:「楚愛尼我應該警告你多少次,你才記得不再叫那傢伙做大姊夫?!」

  楚愛尼咽下一口氣,閉了眼睛頭靠在沙發椅背上。楚黛尼看了她一眼,歎了一口氣:「愛尼你應該知道我現在心裡有多煩……」

  「我當然知道,大姊,但是你現在的煩多半是王在德給你的。你對他一心一意的,但是他還那麼不放心……」

  「這是不能怪他的,愛尼,不管他現在怎樣懷疑我,我都應該原諒他。我應該做的是使他放心,使他相信我。」

  「大姊,你現在只記得欠了往日情人的債,有朝一日想起來欠了往日丈夫的債呢?」

  「沒有,楚愛尼,我自己心裡非常明白,世界上所有的人我都欠他一份債的話,我也不至於負欠那個姓江的一分一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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