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河天(23)_華嚴

二十三

　　「不是我記性好，你們的家庭太突出，你父親鼎鼎大名的人物。大家對你們都好奇得很，大小事兒都打聽得一清二楚的。」

　　「你弟弟有沒有回來的意思？」

　　「有，只是他聽說在國內小孩子讀書苦得要命的，所以打不定主意是不是應該回來。」

　　「這的確是一個直到今天還很傷人腦筋的問題，但是既然大家都在注意和關心，相信早晚會有好的解決辦法的。」

　　「你有這個信心？」

　　「當然。」

　　「那我趕快寫信要我弟弟回來。」

　　「慢著，他希望的待遇是什麼？是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一等的職位，兩幢大洋房，三輛小汽車，四倍的薪水和五個工作天？」

　　「哈哈哈哈！」

　　＊＊＊

　　這日，楚雨恩應邀參加一個晚宴，他重感冒新愈，踏進那印象中一個四季多半開著冷氣的大廳，喉頭癢癢的彷佛又將咳嗽了。客人到了一大半，他上前一個個的和他們握手打招呼。唷，晚上好熱鬧，「一號」、「二號」、和「三號」都在這裡了。

　　「啊，朱檢察官，」三號一個箭步迎到廳門口，一手牢牢的握著進門來的朱綠恒的手半天不曾放。

　　朱綠恒一件純黑花邊料子的長旗袍，袖子上一朵朵鏤空的團花襯托著她細白的肌膚，她的保持得很好的身材，一派成年人特有的凝重和高雅。她看到楚雨恩，他身上筆挺的淺灰色西裝也特別襯托著他那不同凡俗的儀錶和氣度。她移開只對他那麼一瞥的視線，那個楚雨恩口裡所說的一號已經走到她前面。

　　一號含笑低聲的對朱綠恒說著話，他有花白的雙鬢，挺直的鼻子，眼鏡片後的眼睛誠懇的看著朱綠恒。

　　「他是一個很適當的人選，唔？」有回楚雨恩有意這樣的對朱綠恒說：「有學問，人好，太太死了兩三年了。最主要的，對你一心一意的。」

　　一位年老的女性某委員走到朱綠恒身邊，然後二號走過去，然後又是三號。楚雨恩事實上沒把二號放在心上，他今年已經七十好幾了，但他那麼不知自己老邁的「花心」，看了就使他十分生氣。

　　「這些外國進來的鮮花，二號送給你的？他那個人高血壓加上二十多年的老痛風，原諒我給你這份不太美麗的情報吧。」

　　三號是個可稱年富力強的人，但楚雨恩知道他不是朱綠恒欣賞的典型。但他最肆無忌憚，最「進取」，當著眾人面前，也毫不躊躇的對朱綠恒展示他仰慕的心……荒謬，放著家裡的……楚雨恩想的是「放著家裡的妻子……」再一想，雖然天下事不能一概而論，但還是……唔……現在，飯桌上，三號那一對骨碌碌的眼睛就有那麼明捷──分秒必爭的盯著她由此可見──而恰當他自己為了要取牙籤而把供菜的圓盤子轉動著，又恰當朱綠恒伸手要脅幹絲還是泡菜什麼的，三號便立刻向他示威般一手為朱綠恒按著那個圓盤子。於是他的眼又觸著她的眼，只那麼電光般的一閃，他彷佛收到她發給他的電報：你看，人家比你對我體貼太多了。

　　散了席，三號又有「奪標」的意思，前車之鑒，楚雨恩巧妙的向前一步向他來一番「故作寒暄」。那邊二號顫巍巍的雙手為朱綠恒披上她的紫紅色毛線披肩，然後，兩個人肩並肩的出了那廳門。行經半路，唷，他腳底下那一扭。楚雨恩忍著笑給朱綠恒一個眼色：當心扶著他一兩把啊，我告訴你的話沒騙你，他痛風！

　　＊＊＊

　　楚太太熬了一個通宵的麻將，美容院裡一場按摩恢復疲勞法記不清那時開始已不如從前那等管用，一截腰彷佛痛成了兩截，整個人無法動彈的歪在家裡的床鋪上。

　　楚珊尼找著她的母親：媽，趕快替我出個主意。什麼事？楚太太眼一張，「床上的歲月」正是悶得發慌了。

　　「那陳乃康……」

　　「哦？他又怎樣了？」

　　前幾天，楚珊尼有個高中同學的同學會，她和陳乃康一起參加。一場會完畢，他竟和當中一個叫秦亦香的女孩子有了約會了。

　　「你怎麼知道的？」

　　「亦香的妹妹告訴我的。」楚珊尼眨著紅眼圈兒。

　　「笨，你自己帶他去參加這個會的？」

　　「媽，是他一定要跟我去的嘛。」

　　「好了，現在記住一件事，不能放棄他。小珊，交朋友有戰術的，知道嗎？」

　　「如果他愛的是秦亦香，」

　　「怎麼可能？他只不過見了她一面，不是嗎？」

　　「媽……」

　　「情場如戰場……」楚太太抓著楚珊尼的一隻手，自從來了陳乃康，使她想起前面兩個女婿硬是都選錯了。連帶的，在她眼裡，楚珊尼的確越看越是富貴相。如今，就快煮熟的「肥鵝」能夠眼睜睜的讓牠飛？！「珊尼，我問你，難道你不愛他？」

　　「媽，但是我該怎麼辦呢？」

　　楚太太哎喲哎喲的從床上坐起來，楚珊尼扶著她坐穩了。眼睛看著女兒，眼皮眨了眨；首先要知己知彼，然後能百戰百勝。

　　於是楚珊尼絮絮切切的說了有關那秦亦香、陳乃康和自己的一大堆事情。楚太太時皺眉、時搖頭、時發笑。「小珊，唉，這那裡是她的缺點！缺點？瑪麗蓮夢露樣的大胸脯？呵！……」「這也不是她的缺點，小珊。」「你怕他對你怎樣？毛手毛腳的？……」「嗄？說了肉麻兮兮的話？哦？哈！說給我聽聽看，什麼樣的肉麻兮兮？」「小珊啊，你……我的笨丫頭呵！」……於是她擔心女兒越聽越笨，聲調越來越高的訴說了長篇的道理決定說服她。

　　「媽，你說……你說我不應該怕他……」

　　「你怕他什麼嘛，你們早晚結婚的嘛。」

　　「但是我們還沒有結婚，說不定那一天他……」

　　「就是因為他三心兩意的，你才一定得想法子抓住他呀。」

　　「抓住他？用……」

　　「可不是，然後他便有了責任，逃不得啦。」

　　「媽，你自己說過，人要是不想負責任，不論什麼情況下都可以不負責任，不是嗎？」

　　「唉，我說你笨你就是笨，他想不負責任？我們由得了他不負責任嗎？」

　　楚珊尼一時真好像墜入五裡雲霧中，雙眼發直的望著她母親。

　　「這一種是消極的方法，還有一種積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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