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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流行的,你不喜歡嗎?」

  「不喜歡。」

  「你不喜歡沒關係,我自己喜歡就好,你喝你的牛奶!」說著她挪把椅子坐在他床前,雙手一拍膝,坐得穩穩當當的。問道:「姊姊呢?﹒」

  「買藥去了,她說順便回家,你沒見到嗎?」

  「沒有,她居然敢回家?回家見了爸爸,夠她受的。」

  「為什麼?」

  「你不聽也罷,當然對你不利。」

  「對我不利我不擔心,只怕對她不利。」

  「你早就對她不利了,你想想,她是嫁了的人。如果有一天你找著一個妻子,她有一個很年輕很漂亮的男朋友。不幸那男朋友病了,不幸你的妻子一定要和他在一起,隨便你怎麼罵,怎麼凶,怎麼禁止,怎麼不給錢用,她都不理你。不幸你的丈母娘又幫她的忙,雖然你的岳父大人和你手拉手兒在一起。雖然你的妻子的男朋友的……呃……算了,說完了,不說也可以了。」

  黃洛天低頭垂目,轉動手中的牛奶杯子。

  「黃大哥,請你喝牛奶吧,你是一個病人,不必多思多想的。」

  黃洛天望了她一眼,喝下牛奶。穆次莉接去空杯子,放在幾案上,後退兩步,坐回椅子裡。房門篤篤篤,老鄭進來了,說:「二小姐,有人找大小姐,說有些事,你去看看吧。」

  穆次莉答應著立起身,走路一扭一擺,窄褲子裡面的三角褲也清清楚楚。老鄭收了牛奶杯子,問黃洛天糯米稀飯可好,他答晚上再說,穆次莉就回來了。

  「一個賣買珠寶的,跟姊姊約好下午一點鐘在店裡等她,但是他臨時有事,錯過約定的時間,所以他到這兒來。」

  賣買珠寶的,這是穆長慈到市區去的主要原因。

  「來,黃大哥,我們玩蜜月撲克。」穆次莉取來撲克牌。

  「不,次莉,我們改天再玩。」

  「那,你彈吉他,我唱歌。」

  「我覺得累,次莉。」

  「累?累算得了什麼!散散心就好了,爸爸就那麼說,他就是說得對。有一次我發高燒,跑到銀河洞去大玩一通,什麼病都沒有了。」穆次莉的眼色忽然神秘起來:「黃大哥,我告訴你一些我的故事,非常詩情畫意的我的故事!喂!你到底愛聽不聽嘛?!」

  「我不是在聽嗎?」

  「那個男孩子,我初中的做的同學,在學校哩我一眼也不看他,每次我背不出書,他笑得最大聲,而且永遠不刷牙。後來我考進高中,一年級的時候,校友會,我們碰面了,他長得好高好高,滿口雪白的牙齒。鼻子很像你,簡直男性極了。大家說去銀河洞,他說:『穆次莉,去嘛,去嘛!』聲音半高半低的。我不是說過發燒嗎?我還是去了。跑了一段路,他總是不遠不近的跟在我身邊,我多吃幾片阿司匹靈滿身是汗,眼睛一陣黑,就死過去了。等我活回來,大家都不見了。我躺在他懷裡,襯衫扣子被他全部解開,他的手在我身上捏呀捏的,我想打他,他說他幫我做人工呼吸。人工呼吸也的確需要解開領口的扣子,但是他的手完全放錯了地方。我掙扎不得,想想一動不如一靜,也算了,一面他口裡喃喃讀經,說我是他眼睛裡所看見的世上唯一的美人兒。我離開他,好一陣的懷念。心想他一定還會來找我,但他就是那樣,跑去跟我最要好的一個女同學談情說愛去了。我一下子就明白:男人是生物裡面最要不得的動物。但是我更恨我那個女同學,她簡直是棵食人樹,吃下我的男朋友。我哭了好幾次,想想哭是自己倒楣,就開始咒詛她,她怕颱風、地震和打雷。我本來也怕,這一來便請求老天爺不妨來些大颱風、大地震和大打雷,嚇死她那可惡的食人樹才好!」

  黃洛天不笑也笑了,搖搖頭說:「我看你更把自己嚇著了哩,那次一陣風吹動了電燈,你大叫地震,面無人色的直向我的書桌底下爬。」

  「咳,就是說嘛,那個混蛋臭男孩又跟另外一個女的談戀愛去,我和我那個女同學握手言歡,和好如初,更要好了。因為曾經同事一夫,而且惺惺相惜,同病相憐……」

  「次莉,你又亂用成語了。」

  「嘿,沒辦法,成語這東西本來是最蠻不講理的,只因為它『成』了也就成了,它『成』我不成,我奈何不了它,它也奈何不了我。」

  黃洛天才真的奈何不了她,把眼睛閉上了。

  穆長慈回來的時候夜晚九點左右,穆次莉已經離去。穆長慈捏忙到黃洛天身旁,看他神色既好,一切平安,心裡放鬆下來。三個塑膠大口袋裝得肥肥的,針藥、補品、吃的、用的,什麼都有。

  洗了澡,換上睡衣,她回到房間。黃洛天斜靠枕頭上,目光深幽的隨著她轉動。她的睡衣純白色,尖領子,淡藍的寬闊花邊,款式也是寬闊的,柔軟的純絲質料,和著步履飄。鳥油油軟發垂肩,烏溜溜抑鬱含情的眸子。床頭燈亮了,綠紗罩,悅目的滿室綠光。她坐在床沿上,光滑的小腿畫出極美的弧形線。黃洛天不由吸了一口氣,噓出來,溫柔的一聲叫道:「長慈!」

  她正是掀開床上的被單,轉過臉來望著他。

  「告訴我,今天到那兒去了。」

  「買了東西,看爸爸,吃了中飯,看媽媽。」

  「珠寶商呢?」

  「什麼珠寶商?」她上了床。

  「他來了,說和你錯過了約定的時刻。」

  「你知道我不喜歡珠寶,你也不喜愛的。」

  「長慈,再賣下去,該輪到你的骨頭了。」

  「洛天,這些日子,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日子。」

  「我要逼迫自己相信你這一句話,可以閉著眼睛心安理得一番。可不是,我除了讓你犧牲,又有什麼辦法?!」

  「最使我傷心的就是聽你說這一類的話。」

  「穆老伯對你說了什麼沒有?」

  「沒有,除了問你好,知道你一天天好起來了,很安慰。」

  「次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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