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橋(29)_華嚴

二十九

　　「同時也可以看出你教育失敗的地方，次莉認為你給他一頓午餐，也是莫大的恩賜了。」

　　黃洛天咀嚼著火腿麵包，舉眼一望穆長慈，深沉的說：「我向來沒誇耀過成功，我很清楚自己的失敗的，我想我這一生永遠是個失敗的人！」

　　穆長慈雙目下垂，拿起她的雞肉蛋片三明治。

　　海天一角，浪濤拍岸，片片白雲，凝聚蔚藍的空中。

　　穆次莉吃夠了她所喜愛的東西，仰脖子吸幹一瓶芭樂果汁，有生以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樂趣。

　　「姊姊，你看這些雲塊，多麼美，我自己將來有了錢，一定要蓋座房子在雲彩上。姊姊，你替我選選，那一塊看起來最適當。」

　　「次莉，你要你姊姊選嗎？我知道她會為你選在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黃大哥？」

　　「陽明山。」

　　「陽明山？哎喲！你這個人為什麼一點藝術也沒有嘛！」

　　「我說的是非常真實的話，不像你在做夢。你姊姊最聰明，最懂得人情世故，她自己的房子不就蓋在陽明山上嗎？她從前比你藝術得多，花費好半天思考選上了銀河，你問她，她當時的銀河那裡去了。」

　　穆次莉看看穆長慈，看看黃洛天，說：「我知道了，黃大哥你和姊姊有個約，姊姊你硬是賴皮失約了。你們從實招來，看我的話到底對不對？」

　　「什麼人告訴你的，次莉，牛頭馬面嗎？」

　　「什麼人倒楣要聽牛頭馬面的話！我自己難道研究不出來？如果姊姊不失約，你何必說話這麼氣惱，你告訴過我，生氣是最最損害自己的。如果姊姊不賴皮，她何必這樣對你所說的話半點招架的力量也沒有。」

　　「你姊姊一生一世也找不著招架的力量的！」

　　「姊姊，完了，我看你的確把他賴皮賴慘了！」

　　「來，次莉，理他哩，我們走吧，讓他一個人自說自話去好了。」

　　黃昏來得太快，儘管把天空海水渲染得美麗極了。大家赤足在水裡踏來踏去，岩塊，滿目奇形怪狀，紋彩斑斕的熱帶魚出沒縫隙中，穆次莉用小漁網舀了半天，一尾也沒撈著，恨得牙癢癢的，小漁網也給撕了。

　　「來，快來！你們倆，我們上船了！」黃洛天大叫。

　　「什麼？！」穆次莉拖著穆長慈的手飛跑著迎了上去。

　　黃洛天向兩個年輕的漁人兄弟商借了一艘小漁船，這時伸手引助穆長慈和穆次莉上船了，大家坐好，小漁船浮動了。

　　「唉呀，黃大哥，太好了呀！」穆次和叫著隨即皺著鼻子聞了聞，觸著哥哥漁人向她投來的目光，連忙笑著說：「真的，太好了，魚好吃，嗅嗅就知道是好吃的。」

　　弟弟漁人笑了，用略帶本地腔的國語說：「魚好吃，嗅起來可是不好聞的，你們城裡人應該坐在飯廳裡吃魚，為什麼跑到這兒來聞魚腥臭呀！」

　　穆次莉認為這是好機會可讓她表演一項本領，便用本地話和漁人兄弟倆攀談起來。談得很投機，時時哈哈哈哈的笑，漁人兄弟倆也樂了。

　　這是漁舟出海的時候，迭連的爆竹鳴放，數以百計的漁舟首尾銜接的行駛海面，船裡有人吶喊，夾雜著敲鑼擊鼓的聲音。

　　「海面這麼平滑，海裡這麼多的魚，捕魚的生活多舒服。黃大哥，誰說做人一定要念書？！」

　　「你沒有看見大海震怒的時候是什麼樣的面孔。也沒有嘗著漁網空拋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滋味。你可知道這兩位弟兄的父親前幾天夜裡翻了船，掉進水裡，幸虧被人搶救得快，結果還是損失了一條腿？！」

　　「得了，黃大哥，我現在發誓再也不和你講話了。」穆次莉一轉身，背向著黃洛天對穆長慈說：「姊姊，我們來唱唱歌兒。」

　　「好，你先唱。」穆長慈說。

　　「不，你先唱，我先唱黃大哥又有話。」

　　「我先唱他有更厲害的話，我老了，老太婆怎麼可以唱歌！」

　　「好吧，我先唱，唱什麼呢？嗯……有了。」穆次莉說著充滿自信的掠掠頭髮，昂首唱了起來：

　　正是夕陽近黃昏，
　　荻港漁舟初返棹；
　　舟中兒童擊酒杯，
　　爹娘唱和音繚繞。
　　天地憑悠久，生命短小；
　　世路多崎樞，平坦難找。
　　風雲變幻原是夢，
　　釣名那及釣魚好！

　　「次莉，誰教你唱這一首歌？」黃洛天問了。

　　「不要問我，我發誓不和你說話記得嗎？」

　　「你唱得太好了，第二首呢？」

　　「第二首？媽只教我這一首，從來沒聽說過有什麼第二首。」

　　「第二首我唱給你聽。」

　　「好呀，你真的會唱歌嗎？」

　　黃洛天不答話，已經唱了起來：

　　一曲歌罷相對笑，
　　鮮魚自燒酒自倒；
　　漁翁醉顏有驕色，
　　漁娘切切話兒曹。
　　江湖是良田，衣食溫飽；
　　小舟是美屋，浮搖輕巧。
　　明月抵得珠與玉，
　　清風遠比虛榮好！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