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橋(30)_華嚴

三十

　　穆次莉高興得用力拍手，稱讚黃洛天唱得好極了。

　　哥哥漁人對弟弟漁人說：「你聽見沒有，人家羡慕我們哩，回家去告訴阿娘不要天天流眼淚，告訴阿爹也要心滿意足，沒了一條腿，還是可以坐在艙裡喝酒的。」

　　晚間回到臺北，正是夜飯的時分。黃洛天說要帶她們姊妹到一個小地方，來個別開生面的小吃，把她們帶到蘇老兒的食攤來。

　　蘇老兒坐在那邊椅子上，看見黃洛天，顫巍巍的扶著罔市過來，一把抓住黃洛天的手，說：「黃哥，多謝你，多謝你救我一條命，這次我心臟病發作，如果不是你，我蘇某早就完結了。」

　　黃洛天如墜五里霧，蘇老兒一眼望見穆長慈，說：「穆小姐，多謝你，多謝你把我送到醫院去，你們兩位真是菩薩心腸，我蘇某不知道今生怎麼報答。」

　　「蘇老，我不過替黃先生跑跑腿，值不得什麼的，你現在都好了嗎？」

　　「很好了，謝謝你，穆小姐，你們三位請坐，今天真是一陣仙風把你們吹來了。吃些什麼呢？罔市，你去選，還些最好的，一等好的。」

　　罔市答應著去了，蘇老兒陪同三人坐下來，瞇著老眼望著穆次莉。穆長慈笑著告訴他道：「她是我妹妹，穆次莉。」

　　「哦，是的是的，怪道哩，長得這麼標緻。」

　　穆次莉笑了笑，瞥了黃洛天一眼。

　　「黃哥，」蘇老兒接著說：「那天我覺得人不對了，就想只有找你。吩咐阿美到穆公館，我說了這兩句話，就閉著眼睛躺著不動了。穆小姐來，帶了你給的我的五千塊錢，把我送進醫院，醫院裡給我嗅氧氣，紮血管，錐腿錐胳臂，我都是糊裡糊塗的了。好了以後回家休養，我們一家人一天到晚念著你。阿美說：『那位穆小姐真正好喲，一聽見阿爹你得了急病，黃先生不在家，她自己趕著就來了。』阿美還說：『阿爹，穆小姐長得真正賽哩，說話又好聽，她和黃先生真是一對，八九成是黃先生的愛人兒。』黃哥，恭喜你，我想阿美猜得沒錯吧。」

　　黃洛天笑笑說：「蘇老，我也希望阿美猜對了，但是，你還得問問穆小姐。」

　　「真的，黃哥？你要我問嗎？那我就真的問啦。」蘇老兒一本正經。

　　「蘇老，」穆長慈說：「黃先生和你開玩笑，我已經結了婚了。」

　　黃洛天正要說話，罔市帶領阿美和一個年輕男子過來了，三個人一共端來十二件菜，形形色色，五花八門，方桌子上大盤小盤，全給蓋滿了。

　　「你看，黃哥，」蘇老兒指著那個年輕男子：「這是阿九，我給阿美選的丈夫，我的小同鄉，父母都在大陸上，怪可憐的孤孤單單，今年廿歲，比阿美小三歲，」他話沒說完，罔市狠狠的在他腿上擰了一把，對他說：「我告訴阿九阿美今年十七歲，記得嗎？你這死不閉嘴的老猴！」

　　菜肴滋味好，尤其是穆次莉，吃得特別有味道。蘇老兒坐在一旁，笑嘻嘻看看穆長慈，再看穆次莉，這一對姊妹花，水蔥兒一般的。嗯，這個妹妹，臉龐兒好像水蜜桃，鼻子和嘴巴？還是笑起來的神情？和黃哥有點兒相像嘛！唉，天下像黃哥這等人能有幾個！自己並不寬裕，五千塊錢新臺幣，一出手就是五千塊，給了我，怎麼也不要我還。是的，他知道我蘇某今生今世還不起，來生來世做牛做馬補報好了。他想到這裡，鼻子裡酸酸的，唉，像黃哥這等人，天老爺真該多照顧他兩眼，沒父沒母，孤伶伶……哦，對了，蘇老兒記了起來：「黃哥，說，說那個李小翠是你的親妹子呀，她告訴我，我可真不知道怎麼講，她……她現在可神氣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手上還戴一顆那麼大的金鋼鑽戒指。前天晚上她來，在我這兒坐了很久，問我最近有沒有見到你，我說你們既然是嫡兄妹，難道反而生疏了。」

　　「是嘛，她結了婚，住在永和鎮，我因為忙，好久沒去看她了。」

　　「她的丈夫是什麼等號的，容納得了她？我問她，她哼了一聲，提也不要提。」

　　「她的丈夫就是穆小姐的弟弟。」

　　「唉喲，唉喲，我該死，我可失言了！」蘇老兒住口已晚，想想對黃洛天，對穆氏姊妹，都有失禮的地方。自己暗罵自己一聲：唉！你這死不閉嘴的老猴子喲！

　　離開小食攤，黃洛天和穆次莉一同陪伴穆長慈返回陽明山。進了計程車，黃洛天對穆長慈說：「我開始佩服你這位無名英雄了。」

　　「我並沒有替自己安排機會做一個無名英雄，一切都來得很湊巧，那天我回去看父親，蘇老兒的阿美來找你，恰巧碰著我，恰巧你又不在家。」

　　「你做了為什麼事後也不告訴我一聲？」

　　「告訴你做什麼？告訴你以後我在你心目中就會年輕美貌起來？！」

　　「原諒我，長慈。」

　　「原諒你什麼？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我……我應該還你五千元。」

　　「你就還吧，我早知道你會用這樣的手段對待我，世上只有你看重情義，而不看重金錢。」

　　黃洛天伸手緊握著穆長慈的手。中山橋不曾過，穆次莉已經頭枕姊姊肩胛睡著了。

　　§第十二章

　　第二天，吃過了午飯，黃洛天便回到房中。往常他會和穆立強聊聊說說的，不管怎麼樣，穆次莉上學時中午帶便當，一幢大廈裡只有他和他。但是今天，穆次莉在桌上多漏幾句話，尤其是說到穆長慈參加旅行一路上多麼的快樂，穆立強的臉色便顯得無法容忍的異樣。黃洛天猜得出個中道理，看穆立強推開飯碗逕自離去，報以他那特有的一提嘴角的微笑。無論如何，他覺得穆立強是個可憐人，他連黃家的狗都不要看，卻虧他這些時來天天對著他這個黃家的——刺捐般，得防範，又得敷衍的人。

　　「黃先生，」老李進來了：「洛麗小姐的電話，她給你掛了好幾次電話了。」

　　洛麗小姐？黃洛天一時想不出那是什麼人，記了起來，不覺啞然失笑。接了電話，李小翠要他立刻上她家，說是穆元德好幾天了不知去向，電話裡她聲調悲慘，帶著演話劇角色的噪音。

　　「我馬上來，小翠。」

　　黃洛天來到永和鎮，這座竹林夾徑的小樓房。算來這是第三次，他來到李小翠的家。第一次是送新娘，第二次妹婿請妻舅。現在，常春藤開著黃綠訴的小花，爬滿鏤砌空磚的矮牆。按了門鈴，應門的就是李小翠。

　　「我找你多少次，遊山玩水去了，嗯？」李小翠眼含幽怨，雲髻蓬鬆，掩了門，把黃洛天帶到內室裡。

　　「元德到那兒去了？」

　　「管他哩，左不是老相好新相好的！」

　　「管他？管他為什麼把我找來？」

　　「我不叫你你不來，來了還怪我把你找來，你算我什麼親哥？」

　　「好了，算我對你不起，告訴我你有什麼事？」

　　「我要和你談談，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們開始談吧。」

　　「你近來在穆公館裡做些什麼事？」

　　「沒什麼，寄人籬下老樣子。」

　　「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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