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華嚴 > 七色橋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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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簡單,黃哥,不簡單,她帶來那一支軍隊,比人家的千萬大軍都還費腦筋二個是阿美,你剛才聽了的,今年二十三歲,見神見鬼要做媒。還有五個死了爸沒了媽的油瓶內外孫,上學的上學,泥土地上面爬的泥土上面爬,從前我怕孤單,現在我可是怕熱鬧了。」 黃洛天笑著伸手拍拍蘇老兒的肩背,口袋裡掏了四百元鈔票塞進他手中。 「唉喲,黃哥,這算那一門子的規矩?萬萬不可以,萬萬不可以!」 「蘇老,這算我一份薄禮,你知道的,我誠心誠意的向你祝賀。」 「黃哥,我怎麼好意思,我還沒請你喝杯喜酒。」 「今天的酒菜就是了,這樣的喜酒喝得最痛快。」 「那,黃哥,我……我就多謝了。」蘇老兒緊抓著黃洛天的手。 「謝謝你,蘇老,現在你家累重,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的,當我自己人告訴我才好。」 「黃哥,我有事會來找你的,我有事會來找你的。」 別了蘇老兒,黃洛天回到穆公館,進了自己的房間,亮了電燈,發現穆次莉在他書房裡,見了他,抬起頭來,惺忪紅腫的一對眼睛。 「次莉,你怎麼啦?」 「我做了一個噩夢,可怕極了。夢見牛頭馬面把你的眼珠子挖下來,我哥哥搶著一隻,說要換我的項鍊。我把項鍊給他,看見你向海邊跑,我叫你不應,一會兒不見了。海浪打著我,我迫不過氣來,就醒了。」 「次莉,做噩夢多半是因為消化不良,你以後晚飯別吃得太多,飯後散散步,讓腸胃消化消化。」 「不,我今天晚上根本沒有吃晚飯。」 「為什麼?」 「吃不下。」 「那你早就吃壞了肚子。」 穆次莉眼中銜淚搖搖頭:「你不在家吃晚飯,元德也不在,我怕和爸爸單獨在一起,他……他太嚴肅,太孤單的樣子,眼睛裡一點點的笑意也沒有。姊姊本來今天回家,但是她沒回來,牛頭馬面和她吵架,打了她,說那天晚上媽請你吃晚飯,飯後姊姊和你一間到旅館開了房間。」 「牛正碩太野蠻,我和長慈不過一塊兒散散步。」 「散步到半夜兩三點鐘?」 「你也不相信?次莉?」 「我不是不相信,我只擔心不是真的,我希望你們兩個人真的到旅館開了房間,還希望你們快些結婚,那樣你就不必離開臺灣,你們把媽媽接著住在一起,我也跟了過去。」 「次莉,你現在真是說傻話了,那是不可能的,你姊姊怎麼會和我開房間,她也不會和我結婚,你以後千萬不要再說這樣可笑的話。」 「可笑的話?你這個膽小鬼,姊姊對你一片好心,你難道不願意和她結婚?」 「次莉,你難道不知道你姊姊結了婚,結了婚的人怎可以隨便再和別人結婚?」 「誰說我不知道結了婚的人不可以重婚,我只是少說了一句話,姊姊早就該和牛頭馬面離婚,然後和你結婚。哦哦哦我忘了,你有那個葛麗絲。」 「那並不是理由。葛麗絲已經結婚了。」 「哦?是嗎?那問題就更簡單了。」 「沒你想像的這樣簡單,次莉。」 「不簡單?問題在你是一個膽小鬼。」 「是的,次莉,我是一個膽小鬼,現在請回你的房間睡覺去。」 「不,我怕,我怕我會再做噩夢,我要趴在你書桌上面睡,你睡你舒服的床,不要關門,我看得見你就好了。」 「夢境有什麼可怕?你記住牛正碩永遠挖不下我的眼睛,你哥哥也不會搶去你的項鍊。」 「我知道,你的眼睛還是這麼亮,我的項鍊在這兒。」她拍拍自己的胸口。 「你真的有一串項鍊?」 「難道還是假的不成?我媽媽給我的,她說,雞心裡面是她的心,我佩著她的心,我就是不在她身邊,她也還是和我不分離。唔,這兒,」她伸手內衣裡面掏了出來:「你看吧,我可以讓你摸一摸。」 這是串白金精工的細煉,墜子雞心形,黃洛天托在掌中,手指頭熟練的按了按,雞心墜啟開了來,裡面刻著兩個字:「相印」。 「黃大哥,我不知道這墜子可以打開,你怎麼知道呀?!」 黃洛天不答話,雞心墜手裡握著,深邃的眸子閃了閃,堅定的嘴唇更見堅定的一抿,嗒的一響,關閉了雞心。 「次莉,回房間睡覺去。」 「你不讓我趴在你的書桌上?」 「書桌上不能睡,如果你要睡在這裡,睡我床上好了。我在書房裡面看書陪伴你。」 「那不好,我怎麼可以這樣自私。」 「不要緊,我晚上還有許多事情要辦,反正不能睡。」 「不,你躺在床上休息休息也是好的,我不怕了,我還是回我自己房裡去。」 「你不要怕,有什麼事情叫我,我一定醒著的。」 穆次莉點點頭,大眼睛裡浮起了淚光,黑睫毛合了合,小紅唇一牽動,抑鬱天使的微笑。 黃洛天目送她離去的身影,書桌上挪過紙筆,寫信給他在英國的朋友,說他又有新計畫,暫時不去倫敦了。擱筆的時候天泛魚肚白,立起身來走到窗旁,園庭中樹木搖影,一片昏幽,和這幢房屋裡人們的心同樣的曖昧不明。父親臨終時留給他的一串鶴心墜中刻著「心心」兩字的項鍊,和今夜所見穆次莉身上的一串「相印」同一樣。黃心如、王梅心。「心心」和「相印」。他敲拍觸手堅冷的窗檻,穆公館,我一時不能和你握手言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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