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華嚴 > 七色橋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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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洛天伸手撫摸她額角,溫涼溫涼的。她吃吃輕笑,猛可真伸出來一雙手,抓著黃洛天的手,拉著向她心口按,從乳峰到了小腹,光溜溜的,她身上沒有衣服。黃洛天連忙縮了手,退後兩步,扭開了電燈。李小翠比電還快,踢去棉被,赤條條的陳列他眼前。 「你瘋了,小翠!」黃洛天忿怒的把她身體掩蓋起來:「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幾天你為什麼都不來?我……我向來沒有想念一個人,像我想你這麼苦。」說著她坐起身子。 「衣服穿上!」黃洛天拋給她一件外衣。 她撇撇嘴,外衣披在肩上,胸脯一挺,顫動著豐滿碩大的乳房:「來,走近些看看,不要心跳,沒有一個男人不愛的,我留著給你,你這……」 她話沒說完,黃洛天狠狠的給她一個耳光,她楞了楞,雙手捧著面孔,哇的一聲哭起來。 「小翠,你簡直不知羞恥!」 「羞恥,什麼是羞恥?!你『和尚寺裡買箆子』,走錯了門路!第一眼你看見我便向我獻殷勤,你千方百計的想法子接近我,我躲著,你偏偏把我從母親身邊抱下山來。你說,你看中我的是什麼?你厭倦我的又是什麼?你說,你說出道理來!現在我從裡到外都是你的,你居然換只面孔對待我。你,你這該剮該殺的負心漢!」 黃洛天正要說話,窗外有個人影,他走過去拉開花布窗帷,白蝶溜了。他回到李小翠床沿,她滿臉掛淚的抬起頭來,貓眼睛裡濃濃暗影。 「小翠,我老遠的從國外回來,為的是我父親的一句遺囑,他要我尋找他的一個私生女兒。一切關係父親的聲譽,我只好暗暗進行。妹妹在臺灣出生,知道的人只有穆立強夫婦,我得到他們的證實,父親的私生女兒就是你。」 「我是你的妹妹?!我這不知道羞恥的李小翠是你的妹妹?!黃洛天,你使我想到那些膿包飯桶的小說家,三角、四角、五角、六角、多角戀愛到頭來怎麼收拾?一個撞車死了,一個自殺完蛋,一個捉到牢裡去,還多一個就是男主角的親妹妹!你這個荒唐混蛋的男主角,誰是你多角戀愛中被選上的人物?那個白癡穆次莉,那個有夫之婦穆長慈?!」 「小翠,你不可以這樣隨意侮辱別人。我不曾及早告訴你這件事,因為我有萬不得已的苦衷,穆老伯說你是我的妹妹,穆伯母起先不肯確定。你既然不讓我見你母親,也不知道誰是你的生父。你母親故去,我就是一個陌生人,也不能眼睜睜的看你孤苦伶叮的過日子。穆伯母證實你是我的妹妹,為了使你忘掉以往重新做人,她勸我從速帶你離開臺灣。這幾天我忙著辦理和你一同出國的手續。小翠,你自己看,這一些可以作證的檔。」 李小翠接過那些證件,看也不看一眼一大迭的給撕碎了。穆立強那老賊,穆王梅心那悍婦,發明得好!設計得好!我李小翠是黃洛天的妹妹! 「親哥,不必費神,我不會跟你走,我要留在這裡,我就是死了骨頭化灰也還是臺灣島的。我要感穆勸老伯和穆伯母,他們給我一個親哥,親哥救了我的賤命,我這條賤命不留著報恩報德用,我的父親才算真正的雙料王八蛋!」 離開李小翠的住處,黃洛天心裡萬般情懷的行步街頭。 「咳!黃哥!」蘇老兒的叫聲。 黃洛天走過去,蘇老兒滿臉堆笑的迎了過來。他臉色顯得蒼白,也許因為光線有些不同的緣故。 「我向這盞喜燈許個願,請它照著你的路來,你果然就來了。」 「喜燈?」黃洛天看看白慘慘那一條蘇老兒稱為「喜燈」的日光燈。 「是呀!」蘇老兒笑出滿口新裝的假牙:「我急著向你報喜哩,記得嗎?圓環,那個老闆娘,和我最愛吃的她特別調理得好的『鮑魚的表弟』,記得嗎?現在,大家管她那個老闆娘,叫蘇婆哩!」 「哦,太好了,蘇老,恭喜你,我還沒給你送份賀禮。」 「什麼話,我要請你喝杯喜酒才對呀!」 「喂,蘇老兒,來菜呀!你們人手越多越是慢騰騰的,到底怎麼一回事呀?!」一個急性子食客在嚷嚷。 「來啦,來啦,喂,罔市,來菜啦!」蘇老兒好像唱洋歌,笑嘻嘻的低聲對黃洛天說道:「罔市,她的名字。」 罔市出來了,簇新的一個新娘子。原子大包頭,一朵大紅花,滲不進皮膚去的脂粉東一團白,西一塊紫,日光燈下,剛剛出土的古代褪彩泥人兒。 「蘇老兒的新娘子『卡賽』呀!」一個客人笑著叫。 「哈哈哈哈!」許多聲音合成七八重奏。 「現在蘇老兒可沒閒情打豹子了。」 「要打也打不動了呀!」 「那裡,這種老婆子要不了蘇老兒多少精力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罔市,來瓶清酒,切些下酒的小菜,今兒粉蒸肉好,來一小籠粉蒸肉。」蘇老兒說著,就像沒聽見那些人的調笑,也許根本不理會。 要的東西都來了,還有一大盤罔市拿手傑作炒米粉。當然囉,少不了九孔——「鮑魚的表弟」。 「罔市,黃哥做人好,這年頭這麼好的年輕人實在找不到。」蘇老兒對罔市讚歎了一聲。 「他好,給我們阿美講講做個對嘛。」罔市拉蘇老兒的衣袖。 「笑話,人家黃哥上等人啦!」蘇老兒白她一眼,表情最多二十歲。 「上等人?!這年頭外省籍的上等人要死!一個個口袋裡空空空。我阿美陪嫁金戒指、金鐲子、金耳環樣樣有。皮膚黑一點,黑得真正有福相。肉質繃繃緊,骨盤也夠大,生起小孩來必母雞下蛋還簡單,五月節包粽子,過新年蒸年糕……」 「唉喲,唉喲,說夠啦,太多啦!」蘇老兒閉著眼睛大搖頭:「你呀,趕快『卡緊』去,鍋裡的炒米粉燒糊囉!」 「哼,炒米粉要緊,還是我阿美要緊?要你這個後爸要死!我阿美今年二十三歲啦!」 罔市扭著身子去,蘇老兒縮了脖子笑了笑:「女人真是沒辦法!但是這一個女人呀,別看她粗裡粗氣,嚕哩嚕嘿,心地可真是好到了頂點!名叫罔市,罔市什麼意思知道嗎?她媽生了兩個女的,第三個她又是女的,她媽哭出一湯鍋的眼淚水,認命了,『罔市』!罔市,臺灣話是馬馬虎虎給口飯吃的意思。長大了可出落得水蔥兒似的哩。後來發胖,是四十歲以後的事。因為太能幹,家裡大小事全由她一個人來,運動多了飯也吃得多,不肥壯那來的力氣?!她老公,我說她的前夫,原先在市場裡賣豬肉,不瞞你說,遇著我去,罔市總是半斤切十兩,我麼,也就一次兩次給帶些脂粉頭油什麼的。她老公生病,我天天去探望,她老公翹了辮子,她的眼睛在眼淚後面看我哩。不能怪她,莊子的老婆都用扇子搧莊子的墳墓。我幫她把那比她年輕七歲的丈夫埋下土,老少七口可就一支軍隊樣的開到我這兒來,加上這盞日光燈,她姊姊送給我們的,燈是『丁』的意思,罔市說,她要生半打兒子,才對得起我蘇氏歷代祖先,你說這個女人心腸好不好?」 「她好你也好,蘇老,你現在可以舒舒服服的享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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