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橋(20)_華嚴

二十

　　「警察局裡扣留了。」

　　「為什麼？」

　　「忘了，反正都是員警的錯，我也懶得理會，沒有身分證還不是照樣過日子！」

　　「小翠，為什麼穆太太把你母女趕離牛家？」

　　李小翠翻翻眼，編故事在她是看家本領，今天一套，明天又是一套，到了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孰假孰真。這時想了想，說：「那個老狐狸嗎？她說我母親利用穆元德，也利用牛正碩，還誣賴我引誘穆元德，也引誘牛正碩。其實那兩個混帳男人才是鬼，穆元德偷了錢，牛正碩有錢不給錢。有一天，穆元德和牛正碩打了起來，扭在一起像兩頭蠻牛，牛正碩用腳踢，穆元德用口咬，太精彩，我真盼望全世界的男人都扭在一塊兒踢呀咬呀的死個精光！」她貓眼閃爍，暗沉沉黑豹一般：「有時候我想，你也不是好東西，花費這許多金錢在我身上做什麼？不為什麼？哼！世上才沒有這樣的好人。我一生只有我的母親，現在遇著你，我對自己說：『可憐的小孤女，你有活在世上的理由了。』如果你像我那該死的父親對待我母親那樣對待我，看我快刀把你連頭帶腳喳！喳！喳……」

　　喳！一輛黑色轎車緊急停煞在黃洛天面前，司機從車裡伸出頭來一聲吆喝：「咳，活得不耐煩了嗎？」

　　＊＊＊

　　蒼翠的山林，牛公館在望了，藍灰色的樓房矗立暮色中。數片黃葉，點綴了碧綠的草。黃葉飛揚，也許正像他留在此地的追憶，只一剎那，便將隨風而逝。

　　這是穆太太的邀約，一餐餞別的晚宴。黃洛天決定實踐對她的諾言，攜帶李小翠離開臺灣。

　　也許他將取道東南亞，藉作考察和觀光。除舊迎新，他要如何的教導李小翠，艱難的道路還長。

　　踏著寸厚的地毯，坐上鼎足三分的座位，黃洛天舉杯致謝，穆太太雙手微顫，這位當年傾倒多少英雄漢的名女人，早已是花謝葉凋，歲月殘酷的在她顏面上沾斑留痕，剩下那對眼睛，隱約的夕照餘暉。

　　「洛天，我很慚愧，我本來應該挽留著你，像挽留著兒子一樣。但是我不能，只望你記住一句話，我……我為大家的好處著想，希望你瞭解、原諒。」

　　「伯母太客氣了，小翠需要一個新的地方，好讓她重新學習做人。」

　　穆太太不答話，掏著手帕抹眼淚。

　　「長慈，謝謝你。」黃洛天舉杯向著穆長慈。

　　穆長慈舉了杯，兩個人一齊飲幹。

　　一道又一道豐美的菜肴，端上來幾乎是原樣的端了下去。穆太太舉箸只為黃洛天夾菜，這時傷感的說：「洛天，我一生辛苦，和丈夫性情不相投，元德不肯學好，次莉她是她父親獨有的寶貝，我難得和她相聚。如果不是長慈，我幾乎是一個無處投奔的人，長慈，她……」

　　「媽，您給洛天送行，應該高興才是，為什麼又提那些老話。」

　　穆太太點點頭，噙著眼淚不讓流。

　　「對了，洛天，我預備了一些錢，你和……妹妹路上用，算是我的小心意。」

　　「謝謝您，伯母。」黃洛天微笑著說：「您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說我長大了，如果我現在收下您的錢，我就懷疑您那句話只是隨便說說誇讚我。」

　　「洛天你是見外，你是怪我的意思。」

　　「伯母請您問長慈，我想她知道我的。」

　　「你，清高、固執，我知道你沒有積蓄，你和你的……」穆太太閉一下眼，煞住了。

　　「伯母，無論如何，我是心裡拜領了。」

　　「你把一切告訴李小翠了沒有？」

　　「沒有，她身體還沒有完全複元。我想再等幾天，一面把她的身分證領回來，才把一切告訴她。」

　　「今天我不能邀請她來，也是顧慮到她身體還很衰弱。還有，以前的一些誤會，知道她很不容易諒解我的。」

　　「我只有代她向伯母請求恕罪，她放蕩不羈像一匹野馬。唯一可以原諒的，是她從小得不到好環境，我希望今後好好照顧她，補償父親負欠她的責任。」

　　穆太太又是淚湧眼眶，但她勉強笑了笑，說：「洛天，我在想，為什麼元德不能學你的榜樣。」

　　「伯母，您這才是見外的話。」

　　八道菜還剩四道，穆太太搜尋詞彙，黃洛天應對恭謹，穆長慈緘口無言。好在時間流水，肥雞隨鮮魚，點心伴素湯，十錦火鍋上桌，穆太太立了起來，穆長慈的意思，請她老人家上樓休息。

　　咖啡在手，他和她也還是不知道語從何起。黃洛天起身告辭，穆長慈起身相送，寂寞山道，一對拖長的影子。陣陣寒風，吹聚了朵朵烏雲。路遙遠，心意無盡，默默的，只聽見鞋履的聲音。繞山麓，穿叢林，傍巉岩，過小橋，走著走著，到了「聽泉居」。

　　伴著流泉，十數朵曇花開放，流泉清響，曇花清香。

　　「明月，泉水，好花，我走了，魂夢會常常回來『聽泉居』的。」

　　穆長慈走進曇花叢裡，扶仰一朵初綻玉瓣的花兒，說：「曇花開透，多半是午夜左右的光景，如果你貪睡，第二天早上花就謝了。」

　　「那我們就別貪睡，別辜負曇花最美麗的一剎那。」黃洛天說著坐在草地上。

　　「美麗的剎那來了也就去了。」她也坐下來。

　　「同樣的，何必追尋美麗的人生，是嗎？長慈？」

　　穆長慈不答話，只問：「這一去什麼時候回來？」

　　「也難說了，也許還是不回來的好。」

　　「結婚的時候，不要忘記給我們寄份喜帖。」

　　黃洛天笑笑，仰臉望月，浮雲輕移，月兒蒙上面紗。

　　「我相信葛麗絲是非常聰明而且美麗的。」

　　「是的，她的新郎是個非常英俊而且博學的英國青年。」

　　穆長慈轉過臉來望著他。他說：「前天，我前天收到他們的喜帖。」

　　「你和她訂了婚的，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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