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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一個星期了,沒見著李小翠。她不曾去黑貓歌廳,尋找到她的違章建築的小房子,房門反鎖著,沒有人。黃洛天想她畏罪躲避,她也著實躲避,但白蝶透露另一項消息:李小翠的母親急病死了,落葬六張犁。李小翠守著新墳,逗留荒山上。

  風緊雨斜,夜色沉沉,街燈像鬼火,漫開了荒蕩無邊。碑石磊磊,不必問生時角色,土塚起伏,埋藏了萬千故事。黃洛天腳踏亂草,目迷幽冥,辛苦的攀登上這無路可循的貧民墓區,尋找李小翠。

  橫脈連綿,峰外有峰,樹影幢幢,荊棘牽衣,雨水使山地泥潭如漿,滑溜溜的留不住腳,看看這是半山丘,黃洛天喘了喘氣,停在不知屬誰的墓穴上。他叫喚,沒人答應,死寂的,墓中死人一樣的沉寂。雨更密,視線更模糊,他不停的刮掠著面孔,揮動著手裡的手電筒,照不遠幾多尺,腳下的草,草中的墳。這兒一個窟窿,那邊一縫裂蟬,一個嘻著完整齒牙的骷髏頭。

  疲累,步履維艱,黃洛天坐在潮濕石塊上,雙手掩面,聚斂一會心神。忽然,聽見了低暗斷續的呻吟聲,不遠,就在耳旁。他再亮了手電筒,照見了人字形狀的兩條長腿。三步兩步的,他跳越過去,黃色的一堆鮮土,她俯伏在上面——一具被人遺棄的豔屍般的李小翠。

  奄奄一息的,心在跳,微弱極了,四肢僵冷,十指彎曲的勾搭著地面不放。黃洛天跪在她身旁,扳起她的身子,把她背了起來,下山的行程雖然困苦,但也能應付,他蹲坐著溜滑梯般的一路滑。李小翠已半昏迷,任憑擺佈的搭在他身上,遠遠望得見馬路旁的街燈,他再度揩抹臉上的雨水和汗水,腳下輕快,平地在望了。

  又是好一段暗夜僻路,一輛計程車迎面駛來,他招招手,乘搭上去,直奔醫院。

  李小翠清醒的時候天亮了,舉眼四望,驚奇這陌生的地方,白蝶走近她床旁,忙不迭的敘述一番,李小翠聽了,轉過臉孔望著黃洛天:「你來找我的?誰要你找我?為什麼?我拿了你的錢,我相信你也不懷好心腸,難道你關心我?是嗎?為什麼?」

  「小翠,你好好休息。」

  「不,你先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

  「我會告訴你,慢慢的。現在我累得很,我想回去休息了,白蝶留在這兒陪伴你。」

  「你要我住在這兒?花錢的地方,我那來的錢?」

  「你不必擔心錢,我會為你安排的。這兒三百元,你先留著,要什麼請白蝶替你買,我還會來的。」

  「我不用還你嗎?我還不起的,你別希望我還錢。」她把三張百元鈔票藏在枕頭下。

  「我並不希望你還錢,你放心,白蝶可以證明。」

  「白蝶,你聽見的,你要替我做個證明。」

  白蝶附她耳旁說了一句什麼,她咬著下唇笑著打白蝶一下,瞟了黃洛天一眼。枕頭下抽出一張百元鈔,拖近白蝶,也在她耳旁細語幾句,白蝶笑著,揚著那張鈔票走了。

  「喂,你說你還會來,不騙我嗎?什麼時候來,一定的啊。」李小翠左眼一擠,豎立的右腿晃動著。

  黃洛天不答話,開了房門,反手把她關閉在裡面。疲累不堪,一伸酸痛的腰背,緩慢的步伐,離開了醫院。

  ***

  三天過去了,李小翠的臉孔紅的紅潤,白的嫩白。

  第四天黃洛天來到醫院,白蝶迎了出來。

  「黃先生,小翠正念著你怎麼還沒來哩!」

  「她今天怎麼樣?」

  「太好了,醒來了嘴裡就哼哼唱唱的,高興極了。」

  「白蝶別說我壞話啊!」李小翠音調裡也是笑:「讓他進來嘛,糾纏著他做什麼?」

  白蝶一伸舌頭扮個鬼臉,說要到福利社買些什麼好吃的東西,溜了。

  李小翠坐在病床上,烏油油長發散披,一層胭脂一層粉,烏濃的眉毛,烏濃的眼圈。

  「今天怎麼這麼晚才來!」她真是等得急。

  「有些要緊的事。」黃洛天簡括的答,一面把帶來的食物用品一一就位。

  「什麼樣要緊的事?」

  黃洛天不則聲,開了鮮奶倒在杯子裡。

  「睡衣買來了嗎?昨夜裡一身冷汗,換了三四次。」

  「買來了。」

  「你把門鎖好,幫我現在換一套。」

  「先喝杯牛奶,白蝶回來的時候請她幫你換。」

  「我身上全部潮濕了,發冷哩,誰知道白蝶什麼時候回來!」

  黃洛天端著牛奶走近她床前,伸手在她背上摸摸,睡衣一點也不濕。看了她一眼,牛奶交給她,說:「喝了吧!」

  李小翠接了牛奶,不喝,說:「我又不是生產坐月子,喝了牛奶要奶水。」

  「牛奶對你身體好,小翠。」

  「我身體那兒不好,那兒不是肥肥緊緊的,該大的大,該小的小,什麼都恰到好處,不信你自己來看看。」

  黃洛天面孔凝著,說:「喝了!」

  「你要我喝的,你付的錢,好吧,喝就喝。」她喝了牛奶,空杯子伸出去,交給黃洛天,斜著眼睛看他,說:「你不像別的男人對我那麼樣,八九成把我養著當只大肥豬,大拜拜的時候希望領頭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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