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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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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沒有燈,也沒有月亮。但一路草坪平坦,穆長慈一支手電筒光圈飄忽,泉聲更近了。腳下也感到吃力,愈上愈高,雜陳歪斜的石塊,黃洛天攙扶著她,看得見泉流了,亮晶晶一帶倒瀉,仍舊是無燈無月,閃爍著萬點銀光。 「聽泉居是母親和我的庵堂。」穆長慈吐了一口氣:「她來了坐在搖椅上,我來了雙腳泡在泉水裡。」 「長慈,為什麼要和牛正碩結婚?我知道你並不愛錢。」 穆長慈把手電筒扔在草地上,跟著坐下去。黃洛天對面的站著,等候她的答案,看情形得不到答案,他也向草地上坐著,坐在她對面。 「神聖的問題不該問?」他拾起手電筒,拿在手裡捏弄著。 「神聖就夠了,什麼『為什麼?』問得多餘了。」 黃洛天手電筒照著天空,照著泉流,照那一叢不知名目的盛開的花,暗黃色的光圈照在穆長慈的臉孔上:「告訴我,牛正碩有幾個比你號碼小的牛太太?」 「你有什麼任務,戶口調查嗎?」 「你隱瞞什麼,怕人懷疑穆長慈是不是一個女人?」 「黃洛天你說得太多了。」 「好不容易,萬分之一的小潑婦本色的口氣!」 「我不跟你再談這些了。」 「那麼談談你的新任務,是翻譯?還是抄寫?可惜我沒有仔細的聽。」 「你已經聽得過分仔細了。」 「這是多麼難得的機會,你在百忙中抽空和我見面。我應該感激不盡。」 「『感激不盡』,不盡的多餘。」 「多餘,我在你眼裡左右都是多餘的。」 她笑了,仰臥在草地上。周遭寂靜,草息花香,唧唧蟲鳴,潺潺泉聲。他也一仰身子躺在地面上,雙手墊在腦後,望著天上的疏星。小時候他們常常這樣躺著,面孔扭過來就可以對罵,兩雙腳相距九十度。 「長慈。」 「說吧。」 「我不瞭解,回來這些日子,好幾件事,不管主觀客觀的分析,都令人困惑得很。」 「關於你的妹妹是其中之一?」 「你已經知道有關我妹妹的事嗎?」 「父親前天告訴我,他告訴我你已經找著她,我也覺得奇怪,你的妹妹就是李小翠。」 「你認識李小翠?」 「是的。」 「她和穆元德中間有什麼特別的關係?」 「她到黑貓當歌女,元德常常去捧場。」 「元德不知道她是我父親的私生女兒?」 「不知道,誰也不知道,我們甚至不知道黃老伯有個私生的女兒。」 「我也不知道,如果不是父親在遺書裡告訴我的話。他吩咐我請示穆伯母,但她第一眼看見我就告訴我不必尋妹,更沒有見她一面的必要。她說我妹妹如果活著,她還是能夠好好的活下去,如果死了,我不能使她複生。穆老伯告訴我李小翠是我的妹妹,那就證明我的妹妹既不曾死,也不曾好好的活,穆伯母是我父親尊敬信託的人,不知道她對自己所說的話如何下注腳?!」 「洛天,父親告訴我李小翠是你的妹妹,我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母親。」 「她有什麼意見嗎?」 「她沒說什麼,但是我看得出來……最少,她……她不願意說李小翠是你的妹妹。」 「不願意?!這就非常有趣了!根據她的心意,誰是我的妹妹?!誰才是你母親願意說她是我的父親的私生女兒?!」 「洛天,我說的是實話,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我無法和你爭辯,如果你今天約我相見的目的是調查、諷刺和責問,我想你找錯對象了。」 「你說的是實話,我也有我的苦衷。這些時來,我被夾擠在你雙親大人中間,看他們完全不同的神色,聽他們完全不同的話語。一個拖我向東,一個要我朝西,我頭昏腦脹,心亂神迷,比小蟲投進蜘蛛網裡還要艱苦和難堪。」 「我想沒有誰故意這樣的折磨你。」 「用什麼證實你的話呢?」 「我沒有方法證實些什麼,我的結論得自眼睛觀察,鼻子嗅味。」 「是的,我也有鼻子和眼睛,我也該仔細的觀察,耐心的嗅味。」 一陣和風,星星眨眼。 「長慈。」 「嗯?」 「我……我一向以為自己很堅定,沒想到估計錯誤。」 「仔細的看清自己,也許花費你一生的時間。」 「看別人呢?來生來世嗎?」 「要看你研究的物件是誰,如果是我,我是最簡單不過的。」 「我們分手的時候八歲,我們斷絕通信的時候十八歲,接下來真空樣的十一年,我相信你三餐所吃都是滿碗的『修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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