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橋(10)_華嚴

十

　　§第四章

　　第二夜，黃洛天再到黑貓歌廳來，黑暗角落裡坐定，接著一杯嘗不出什麼味道來的咖啡。空氣很沉悶，也許因為天花板低人頭多，到處電風扇在旋轉，吹不散濃重的人體氣息。鼓樂蓬哧蓬啪，舞臺明明暗暗。隔座一個男人摟著個女的，黃洛天不想看，由不得耳朵聽聲音，在親嘴，唷，啪，一個耳光。喲！黃洛天掉過頭，一雙細釘子高跟鞋在亂踢，沒人理會。笑聲、鼓樂聲、歡樂，歡樂。現在這個旗袍遮掩不到膝蓋的女子在報目，聽不清她說什麼，總不外情呀、郎呀、愛呀、憐呀這類的字眼。

　　「白蘭花要……？」一串白蘭花掃帚般掃過他的鼻子。

　　自然嘍，白蝶。

　　「今晚她來了。」她說。

　　「唔。」黃洛天掏出十塊錢。

　　「你看，鬼男人這麼多。」她壓低聲音：「沒說你啊，別生氣。」使了一個媚眼。很不及格的。放一串花在檯子上，十塊錢拿了，去了。

　　麥克風前一個年華老大的女人在唱《不了情》。

　　「媽的，這個老婆子的《不了情》什麼時候才能了啊？！」

　　「急什麼？她情不了，氣可是馬上就要斷了。」

　　「喂，你們知道黑玫瑰為什麼歇這麼久不登臺嗎？」

　　「為什麼？」三四個頭顱聚攏了。

　　「打胎，第三個。」

　　「那一個王八蛋幹的事？」

　　「鬼知道！可是別說天下事沒有因果啊，黑玫瑰的父親就是個王八蛋，有婦之夫和黑玫瑰的母親鬼混，有了小雜種，連忙把烏龜頭一縮，再也沒敢伸出來。」

　　「那算是那一號的王八蛋？」

　　「鬼知道！」

　　「天下事鬼知道的可多著哩！」

　　「是嘛，像你有嘴說別人，沒嘴說自己。」

　　「去你的，你也不見得堂皇啊！你的事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呀！」

　　「得了得了，男人家逢場作戲，我們彼此彼此，包涵包涵吧！」

　　「好吧，我們彼此彼此，包涵包涵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黑玫瑰！」有人叫了一聲。

　　黑玫瑰！

　　台下嗡嗡嗡嗡人頭攪動起來。

　　「黑玫瑰有個生病的母親，可憐，她不能不賣嗓子不賣肉。」有人喟歎一聲。

　　「黑玫瑰有個生病的母親？別說這種倒胃口的話好嗎？」

　　「倒胃口？你還想請她母親做你的丈母娘不成？！」

　　燈光暗了，再明亮。瘋狂掌聲中，李小翠一襲白色緞子的緊身旗袍，衩子開到大腿旁，襟上一朵黑色刺繡的玫瑰。腳踏彩雲般冉冉到了台前。胸隆臀滿，小得和上下兩圍彷佛失去聯絡的腰肢，長髮披垂，遮掩了左邊半隻眼，那右眼更見精神，假睫毛掀了掀，廳的前方瞟到後角，左一瞥，右一瞄，又是一番滿堂彩。

　　「唷，這身裝束，太喪氣了。」一個化不開濃痰般老頭子的聲音。

　　「落到她手裡，招魂鬼，她從頭到腳都明明告訴你的。」

　　「招魂？招你的魂啊！」

　　「不敢當，年高德劭的走在前頭嘛！」

　　音樂開始，李小翠雙手當胸一交叉，高跟鞋輕挪，身子隨著款款擺動。《晚霞》，她吸了一口氣，胸部那一挺，跟著提起張口結舌的聽眾的頭顱。她勝利女神樣一個微笑，開了紅唇，唱出低嗄的曲調。那不是唱，是哼，或者是呻吟。聽眾眼看她呻吟，跟著她的胸波臀浪。一曲完畢，她垂下假睫毛，雙手攤張著微微一欠身，暴開了瘋狂的掌聲和叫好。

　　現在，《未識綺羅香》。

　　蓬門未識綺羅香，托良媒亦自傷。

　　相依有弟妹，生小失爹娘，

　　妝成誰惜嬌模樣，啊！

　　「我啊，小乖，可憐見的，我憐惜你啊，」有人低聲嘆息。

　　「噓！」

　　「喂，賈寶玉，怎麼？入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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