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華嚴 > 七色橋 | 上頁 下頁


  「我在想,多有趣,從前我父親是你父親的私人秘書,現在你是我父親的私人秘書。幾時你是我的私人秘書,那才夠好!」

  「很簡單,你隨時都可以吩咐。」

  「有你的,黃洛天,」穆元德一手點到黃洛天鼻子上:「喂,你不致誤會我向你要錢是向你討回膳宿費吧!」

  「我腦子沒你這麼精細周到的,元德。」

  「那就好。」他吹了一個泡泡:「其實,你老兄目前享受的房間和伙食,一個月兩三千元不算多,不要誤會。」他一個食指在眼前左右的擺:「我告訴你些時下的行情而已。」

  ***

  這一夜,例行的,晚飯後穆立強對黃洛天述說公司的業務。

  「爸爸,姊姊回來啦!」穆次莉的聲音。

  穆立強正是咳嗽,喝兩口茶後根本就忘了和黃洛天提到的有關甘蔗還是香蕉,大女兒回來了,乾澀的眸子抹上一道光華,手拉穆次莉的手問道:「姊姊人呢?來了怎麼不先來看我呀。」

  「她給您帶來了一大盒的新鮮葡萄,說要放在冰箱裡。」

  穆長慈進來了,一身素淨的裝束。穆次莉說得好,什麼顏色上她姊姊的身,什麼顏色便是世上最美的顏色。

  黃洛天立起身來,報穆長慈一個含笑寒暄的目光,便想告退離開去。

  「慢著,黃大哥。」穆次莉叫:「姊姊來了你就忙著走,好像她是一條毛毛蟲!」

  「次莉你又來了,我因為有些事,一面穆老伯也許要和你姊姊話家常。」

  「別騙人,我知道你又是忙著到什麼黑貓歌廳去。」

  「穆次莉真是惡貓管九家。」穆立強笑著說。

  「真的嘛,爸爸,哥哥告訴我的。也許我記錯了,不知道是黑貓、花貓,還是白貓。那不是好男人去的地方,哥哥說。」

  「黃大哥是個好男人的,小丫頭!黃大哥有要緊的事,你可千萬不能破壞他的好名譽。」

  「什麼樣要緊的事要和黑貓的女人商量?」

  「要緊的事得和你這只惡貓商量才對是不是?」穆立強拍一下穆次莉的臀部。

  「我知道了,黃大哥和您商量過,是不是,爸爸?」

  「當然,黃大哥什麼事都和我商量的。」穆立強說著吸了兩口煙斗,旋轉椅子旋了過去面對著穆長慈,聲調揚得高高的:「長慈,什麼時候你和正碩一道動身到日本去?月底呢還是下月初?」

  「也許就是月底。」

  「不錯,多玩玩,年輕人應該多玩玩,等到年紀大了,什麼都力不從心了。」

  「姊姊,你回來的時候,要給黃大哥帶些什麼禮物?」

  「我……我正在想,不知道黃大哥喜歡什麼?」穆長慈瞥了黃洛天一眼。

  「黃大哥你喜歡什麼?衣料、領帶、皮鞋,還是毛線衣?隨便你選,沒關係,姊姊有錢,她每一次出去總給我買好些東西的。」

  黃洛天笑笑,什麼也沒說,離開穆立強的小客廳。

  小書房裡,黃洛天亮了電燈,拿起毛筆,硯池中墨汁蘸個飽滿,抄錄著李後主的《渡中江望石城泣下》:

  江南江北舊家鄉,三十年來夢一場,吳苑宮闈今冷落,廣陵台殿已荒涼,雲籠遠岫愁千片,雨打歸舟淚萬行……

  放下筆,雨打歸舟淚萬行,雨打歸舟淚萬行……

  雨在下,打在他臉上。窄巷靜僻,只有他的腳步聲。一盞街燈,獨對四方包襲的黑暗。暗黃光線,亮了一窟窿一窟窿佈滿細針樣的雨點的水面。他信步走,常常這樣的信步走,也總是一定的路線,前面再臨一個街口,一轉彎,蘇老兒的路旁小攤子。

  蘇老兒大陸人,家鄉據說有山有林有魚池。躲避戰亂來到臺灣,老妻兒女困在家鄉,朝思量,暮想念,愈想愈有得想。擺路攤小本生意,心心念念,堅忍等待,等著有一日回到大陸去。

  「嗨,黃哥!」蘇老兒老當益壯的喊聲:「來呀,來坐呀!」

  距離小食攤熱鬧的時刻還早,顧客寥寥的兩三個,蘇老兒雙手在圍裙上揩了揩,笑嘻嘻地迎著來,招呼黃洛天坐在一個不容易受到干擾的特別座位上。

  「這一向生意可好?蘇老?」

  「好不到那兒去,也壞不了。就是一件事,你都不來了。」

  「我不是來了嗎?」

  「好,」蘇老兒瞇起眼睛,一手重重地在黃洛天肩膀上一敲拍:「我們五加皮!今天免費招待你,我愛國獎券中了一千元。」

  「喲,運氣太好了。」

  「運氣是好,但是,我每個月買兩張,一抽屜的廢券誰也不知道。中了一千元,倒垃圾的也來討酒哩。」

  兩人哈哈的笑。五加皮、豆腐乾、花生米,還加上冷拌海蜇皮。

  「來,黃哥,咱們頭一杯幹了,預祝下個月領特獎。」

  五加皮沿著食道下去,火辣火辣的,蘇老兒又斟第二杯。

  「家鄉有信嗎?蘇老?」

  「沒有,自從大丁寫來了那封信,再也沒有消息了。」

  鄉愁處處有,錐心鑿骨的,誰不是默默地挨?!蘇老兒一仰脖子,幹了第四杯,提起酒瓶,又向黃洛天杯裡注。

  「蘇老,我夠了,不能再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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