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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想了半天,終於還是背轉身子問道:「喜事不知道在哪兒辦?」

  「那得要看三爺的意思。」李婆婆答說,「在哪裡辦喜事都可以,要緊的是,得有那筆辦喜事的錢。」

  這使得藹如又添了一段心事。看樣子洪鈞在眼前一定籌不出那樣一筆款子,可能明年也還不行。佳期有待,還在其次;尷尬的是進京以後,不曾過門的洪家媳婦,如何得能侍奉巾櫛,主持中饋?

  這是眼前所無法作成任何結論的事。好在旅途無事,慢慢琢磨,總能想出一個補救的辦法來。

  * * *

  到京那天是八月十二。前一天在固安宿店就商量好的,到了京裡,先不必投店,直接到長元吳會館。一切行止,都等見了洪鈞的面,再作道理。

  車到會館,李婆婆母女先不下車,由馬地保登門求見。門房還依稀相識,聽說他要看洪狀元,只說得一聲:「你等一等!」隨即往裡而去。

  這下行了!馬地保很高興地對跟在身邊的阿培說:「是在家!」

  聽得這一聲,阿培先到車前去報信。於是藹如一顆心頓時跳得很厲害了!多少天朝思暮想,不知他是豐腴是清瘦?做了狀元,樣子又有什麼不同?最讓她擔心的是,此行事先並未寫信通知,驟然相見,洪鈞必定驚喜交集;勾動他的蓄積已久的相思,會不會當著人便傾瀉而出,說些只好私下相處才能說的話,豈不叫人羞窘。

  正在這樣七上八下地想心事,車前倒又有聲音了,「婆婆,姑娘,」是馬地保在說:「你們請下來了。」

  掀開車帷,藹如便是一驚!馬地保的臉色非常難看,陰鬱之中,含著悲憤;一雙眼睛中更有掩抑不住的怒火。這是為什麼?她在想,莫非洪鈞做了官,使官派,得罪了貧賤之交的馬地保?

  一念未畢,有個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含笑上前,很親熱地說道:「這兩位想來是李婆婆、李姑娘了?」

  「是的!我們姓李。」藹如很大方地應對,「貴姓?」

  「敝姓張。」

  「他是長元吳會館的張司事。」馬地保的態度和聲音很冷,也很不客氣,「洪三爺不在會館。」

  洪鈞不在會館這件事很普通,無非一時不得見面,微感失望而已。可是照馬地保的神態,以及先說「在家」,又說「不在」這前後不符的情形看,這句話就不能等閒視之了!

  藹如竭力保持著平靜,問一句:「喔,到哪裡去了?是在衙門裡?」

  「不是!」張司事答說,「大概還在保定。」

  就這一句話,使得藹如疑雲大起。轉眼看她母親,臉色亦很不自然。不過藹如仍很沉著,捉住張司事話中的毛病問道:「怎麼說是『大概』?」

  張司事是有意不確指洪鈞的蹤跡,料到藹如會問,早就想好了話回答:「洪狀元在李大人那裡作客,賓主投緣得很;李大人新近調了湖廣總督,也許邀他到武昌去了。是不是還在保定,不大清楚。」

  話越說越玄了!藹如開始捉摸到馬地保何以有此臉色的緣故。而心亂如麻,有句話差一點奪口而出:真不該冒昧到京裡來的!

  一直不曾開口的李婆婆,此時倒顯得很老練,問了一句很要緊的話:「那麼我們娘兒倆呢?怎麼辦?」

  「有我,有我!」張司事立即接口,「既然是洪狀元的熟人,我應該照應。會館裡不便住女眷;有我們同鄉眷屬進京,多暫時借住水月庵,離這裡不算太遠。」

  這番話在李婆婆母女略得安慰。上了車,由張司事跨轅親自指點路程。自宣武門大街一直往南,到了有名的刑人之地的菜市口,向西折往廣安門大街,走不多遠,再往南折,進了一條極寬的巷子,就是水月庵的所在地。

  這條胡同名為爛面胡同,又名懶眠胡同。與它東面平行的,嚴嵩的聽雨樓舊址的北半截胡同,同為有清以來,名流迭出之地。進胡同數十步,有兩條東西向的小胡同,東面的叫紅羅廠;西面的叫九間房。九間房以南,就是水月庵。

  下得車來,敲開了門,有個中年尼姑出來應接。顯然的,這個為張司事喚做「妙淨師太」的尼姑,與他極熟。三言兩語,不費什麼事,便將安頓李婆婆母女的事說妥了,撥出東院的兩間客房,供她們居住。

  「張老爺,」藹如指著馬地保和阿培說:「他們兩位呢?這裡總不能住囉?」

  「那只好住店。」張司事回頭問道:「上次你不是住北小市的佟家老鋪嗎?」

  馬地保一肚子的氣,沒有理他,只對藹如說道:「北小市在哈德門外,還要往東,走到這裡,得要半天的功夫。」

  哈德門就是崇文門。左崇文、右宣武,一東一西,相距甚遠,是藹如知道的。聽他的口氣,是不願住北小市的佟家老鋪;但既屬尼庵,自不能容留男客。藹如倒有些為難了。

  誰知阿培很機伶,「剛才下車我看到了,往南不遠,就是濟南會館。」他說,「能不能住在那裡?」

  聽這一說,馬地保精神一振,「都是山東老鄉,應該能住。」他提高了聲音又說:「再說,不看僧面看佛面。打一打新科狀元、山東女婿的旗號,濟南會館也不能不行個方便。走,」他拉一拉阿培,「你領我到濟南會館,先打好了交道再來。」

  說完,連跟張司事招呼也不打,就跟阿培走了。這種對張司事不滿之意溢於言表的態度,讓藹如看在眼裡,越發不安。但眼前卻還不能也不宜開罪張司事,所以她歉反地說道:「多謝張老爺費心。不然,我們母女人地生疏,帶來的人又不得力,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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