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狀元娘子 | 上頁 下頁 | |
一〇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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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八位讀卷官由倭仁領頭,奉召到乾清宮東暖閣,進呈殿試前十本卷子,聽候禦裁。 東暖閣的禦位,安置的方向與正殿不同,是坐東朝西。禦案前的地位有限,倭仁居前,依次跪下,到得潘祖蔭已很局促,便走向禦案北面,在倭仁左首並排而跪。等成雙行跪好,一起行禮,然後只有倭仁起立,將前十本卷子呈上禦案,仍舊跪回原處。 「你們當考官的時候,彌封從第幾名拆起?」小皇帝問。 「向例從第六名拆起,第一名至第五名,俗稱『五經魁』,是留在最後拆。」 「『五經魁』正好對上『三鼎甲』,咱們照樣,也從第四名拆起好了。」小皇帝笑容滿面地說。 第四名即是二甲第一名,與「三鼎甲」一樣,有個專稱,名為「傳臚」。拆開彌封來看,是杭州的許有麟;第五名是蘇州的吳寶恕;第六名是順天府大興縣的王鵬壽;第七名是蒙古鑲黃旗的錫珍;第八名是吳大澄;第九名寶廷;第十名是安徽桐城的孫慧基。 接下來拆「三鼎甲」的彌封。寫作俱佳,獨得八圈的第一本,恰是李婆婆母女為之遍叩煙臺廟宇,許下宏願,祈求大魁天下而果然如願的洪鈞。 榜眼黃自元,湖南安化人;探花出在山西絳州府稷山縣,名叫王文在。「三鼎甲」及二甲前七名的名次既定,讀卷大臣退出乾清宮,就近借南書房繕具名單,用黃匣進呈。小皇帝親手用朱筆在「洪鈞」的名字上標一個「元」字,正式確定了他的「天子門生」的身份。 * * * 中左門外,新進士差不多都到齊了。除了因病不能起床,事先具呈禮部請假的以外,誰也不敢,或者說是不願放棄這個「聽宣」的機會。 事先已有一個不知來源的消息,悄悄的傳佈:前十本中,有三個蘇州人。既然如此,「三鼎甲」中蘇州人至少會占一席,應是合理的推測。而這三個蘇州人中,大家又都認為兩吳必居其:一吳是風頭很健的吳大澄,另一吳是吳寶恕。他的祖父叫吳廷琛,嘉慶七年壬戌的會元,殿試又獨佔鰲頭,幾乎先陳繼昌而三元及第。如果吳寶恕也點了元,祖孫繼武,自是三吳盛事。不然,吳大澄中了探花,鄉試、會試、殿試皆是第三,亦足成為科名中難得的佳話。 因此,凡是蘇常兩府的新進士,此時都圍著兩吳談笑,卻從未有人推測,洪鈞或許亦會在這三個人之中。吳寶恕已近中年,沉著謙虛,吳大澄卻儼然有當仁不讓,舍我其誰的模樣。洪鈞冷眼旁觀,心裡當然不是味道。 因為如此,洪鈞不免興起賭氣的念頭,故意走向後面,遠遠地站在中左門的門樓角落中心。心裡在想,如果不在前十名之列,不須引見,就大可不必在這裡湊熱鬧,扭頭就走,找個地方去野他一場,倒也痛快。 正這樣在打算著,只見前面人潮湧動,隨即便有侍衛連連揮手,作禁止喧嘩的彈壓之狀。於是人群比較安靜了,一個個翹首仰望,顯然是到了宣示前十名的時候。 果然,八員讀卷官魚貫出臨。領頭的倭仁,將手中捧著的一張紙片,高舉遮面,也不知他念的是什麼名字。只見前面的人紛紛後顧;這就可以猜想得到,狀元,乃至榜眼、探花,決不是為人簇擁在前的吳大澄,否則無須向後面來尋覓。 也就不過他這麼轉一個念頭的功夫,倭仁和所有的讀卷官,已經轉身向後。兩百多新進士,如鳥獸星散;散而複聚,必是找著名列前茅的同年在道賀。洪鈞此時急於想知道新科狀元是誰;卻又不肯開口去打聽,只四處張望,要看哪一堆的人多,便知端倪。 「文卿兄,」突然有人失聲而喊,「你怎麼在這裡?」 那人出現得太突兀,洪鈞不由得嚇一跳。正待定睛看時,又有人大喊:「新科狀元在這裡!新科狀元在這裡!」接著,便有洪鈞的好些同年,直奔而來。 「文卿!文卿!真虧你沉得住氣;大魁天下,竟似沒事人兒似地!走,走,別讓皇上多等。」 洪鈞聽得這話,像為人抽了筋似地,渾身索索發抖,竟有些站立不住。茫然莫辨,只仿佛記得跟他說話的人,是在禮部當差的一門遠親,卻再也想不起名字。 其實,又何能容他去想這些不相干的事?人頭環繞,你一句、我一句除了「恭喜」二字以外,再聽不清別的話。他所能感覺到的,只是身不由己地往前移動,一直進了內右門,望見巍峨的乾清宮,才驀地裡驚覺,自己中了狀元,馬上就要面對天顏了。 這下才算是神魂守舍,定睛細看,除了吳大澄、吳寶恕以外,就只有一個落拓不羈的寶廷,曾在潘祖蔭的「滂喜齋」中見過一次,此外都叫不出名字。 「恭喜,恭喜!」吳大澄很熱心地來招呼,「文卿,你可真是揚眉吐氣了!」 「僥倖,僥倖!」洪鈞抱拳作了個羅圈揖,「實在慚愧之至!」然後向吳大澄低聲說了句:「恕我眼拙。」 「好!好!這位是——」吳大澄為他一一引見。 「這不是敘客套的時候。」有個三品服色的乾清門侍衛說:「回頭別連祖宗三代都忘了!」 話說得很粗魯,然而是好意。從洪鈞開始,都不響了;各人都低著頭,默默地將自己的履歷想了又想,以防引見之時,遺漏出錯。 不多一會,殿中出來一名太監,遙遙揚一揚手。那侍衛便說:「叫起了!上去吧。」 於是侍衛帶領,上了丹墀;交給引見帶班的禮部尚書萬青藜,導引入殿。十個人成一排跪,九叩的大禮既畢,萬青藜依序報名,由洪鈞引頭,一個個朗然背誦履歷。小皇帝始終不曾開口,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即「跪安」退出,而洪鈞卻已汗流浹背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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