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狀元娘子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洪老爺帶蘇州口音,想來是新貴人。」那掌櫃說道:「蘇常兩府不歸我們報喜。不過榜上的名字,我們都知道,一科姓洪的新貴人,只有兩位,一位是湖北,一位就是洪老爺了!恭喜!恭喜!」說著,便就地蹲下去請了個安。

  「多謝,多謝!」洪鈞略略閃身子問道:「掌櫃,你貴姓。」

  「賤姓吳。」

  「吳掌櫃,我想煩你報個信。」

  「是,是!」吳掌櫃眉花眼笑地搶著說:「洪老爺,你老請櫃房裡坐。」

  洪鈞點點頭,正好將洪義留在外面;做個示意等待的手勢,踱進櫃房,坐下來說:「吳掌櫃,煩你取枝筆給我。」

  「是。」吳掌櫃一面取紙筆奉上,一面問道:「洪老爺的喜信,還要報到哪裡?」

  「報到煙臺——」

  一語未畢,吳掌櫃驀地裡回過身去,大聲喊道:「快、快!拿劉禿子追回來。」

  等他說完,立即有人奔了出去。吳掌櫃隨即為洪鈞解釋,劉禿子是報子,專走山東。今科第七名貢士,名叫慕榮幹,籍隸山東登州府蓬萊縣。洪鈞要向煙臺報喜,恰是劉禿子的順路。

  於是,洪鈞提筆寫了煙臺「李府」的地址,自然是李婆婆母女現在的住處。寫完卻未擱筆,煞費考慮的事來了。

  「洪老爺,」吳掌櫃問到他為難之處:「報條上怎麼寫法?」

  「這個——」

  「是親戚?」

  「是的。」

  「那,」吳掌櫃很快地說,「洪老爺只告訴我,跟李府上是什麼親戚,我們自然會寫。」

  洪鈞就是不願說一句,那是我岳家,故而躊躇。但眾目睽睽以及吳掌櫃雙眼灼灼之下,其勢不容他遲疑,不然就是笑話了。

  意會到此,心裡十分著急。一急倒急出一個計較來了。「是這樣的。」他放得很從容地說:「我兼住我伯父名下,所以有兩房妻室。煙臺李府,實在也就是我的岳家。」

  「原來李府是老爺老泰山家,當然是報姑爺的喜。」

  「不!」洪鈞的主意拿定了,「報條上只寫『洪府三少爺』就可以了。」

  「是,是!報到至親好友家,也有這樣寫法的。」

  洪鈞點點頭,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封套——是老早包好備用的賞封,共有大小兩個。送吳掌櫃的這個是大封,內有一張十兩銀子的銀票。

  * * *

  聯捷報房走山東的報子,一共兩撥。一撥沿陸路南下,由德州入山東省界。一路從天津大沽口上海船,本是先報蓬萊慕榮幹家,但因蓬萊不靠巨舶,是由煙臺登岸,所以先到李家報喜。

  劉禿子到過煙臺。當報子是臨時的職司,平時他在信局當信差,煙臺在他並不陌生。帶了一名夥計上岸,不投客棧,直投招遠信局。

  「咦!」招遠的掌櫃奇怪,「劉禿子,今年會試,你怎麼不去掙外快?依舊來送信?」

  「誰說不是掙外快?這筆外快還掙得真不費事,既不繞路,又不多花盤纏,順帶公文一角。」

  「不對吧?今年煙臺根本沒有舉人老爺進京會試,你報的什麼喜?」

  「是一位洪老爺。」劉禿子將地址取了出來,「拜託哪位哥們領一領路。」

  藹如與洪鈞的信件往還,多由招遠投遞,所以招遠的掌櫃接過字條來看了一下,完全明白了。「真是!」他又感歎、又興奮地說:「世界上真有這種事。」

  「什麼事?」

  「這李家你道是啥人家?」

  「說是洪老爺的老丈人家。」

  「老丈人家?你別弄錯了吧!這李家母女兩個,姑娘是從前煙臺窯子裡第一塊紅牌。她跟洪老爺很好,不過洪老爺在蘇州是有太太的。他的家信,我們不知道送過多少回,怎麼又跑出個老丈人家來了?」

  這番談論,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招遠信局的一個半大不小的小徒弟,諢名「油流鬼」,最機警不過,他到李家送過信,認識藹如。此時聽了劉禿子所透露的消息,靈機一動心裡在說:要撿便宜大家撿,為什麼不去搶他一個「頭報」?

  念頭剛轉,腳下已經移動。溜出招遠信局後門,撒腿飛奔,到得李家,擂門如鼓,大聲喊道:「李姑娘,李姑娘!」

  門敲得急,喊聲又高,將在院子裡掃地的阿翠,嚇得手足無措,心「蓬蓬」地跳。藹如聽見了,當然也有些吃驚,急急走出來問道:「誰呀?」

  「報喜的!」

  聽得這話,阿翠立即變得靈活了,回頭向藹如一笑,搶上去撥開了門閂,放「油流鬼」進門。

  「李姑娘,大喜,大喜!」「油流鬼」高聲喊著,「洪老爺中了進士了!」

  藹如一愣,「你不是信局子的夥計嗎?」她問:「你怎麼知道洪老爺中了進士?」

  「李姑娘,你別問!消息千真萬確,你老放賞吧!」

  一語未畢,只聽鑼聲當當,自遠而近。藹如與阿翠便先不顧「油流鬼」,一齊急步出門,只見一群人敲著鑼,如一陣風似地卷到。當頭一個,舉著牌相指,正是自己家門;第二個頭戴紅纓涼帽,身穿元青布褂,手裡拿著一卷紙,隱隱透著紅色。這可以確定,真的是報喜的來了。

  「進去!」藹如一面退回來,一面關照阿翠:「開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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