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狀元娘子 | 上頁 下頁 | |
六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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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你這不對,」潘司事的心境與洪鈞迥然有別,「這怎麼好說是麻煩?天下世界,沒有容易到手的好事,不然好事就太多,也不值錢了。我不曉得你說的麻煩是什麼?不過,有一點我是曉得的,有麻煩最好找藹如去商量。」 這話對洪鈞是一大鼓舞。想想也不錯,藹如不是會找麻煩的人,就有麻煩也是將來的事,如果眼前的奇遇豔福,輕輕放過,也太辜負藹如的刻骨之情了。 於是洪鈞的神態,頓時不同。「今天不可不置酒相賀。」他問,「你這會兒打算到哪裡去?」 「我想去打聽打聽官司。」 「對!你就去吧,中午回來吃飯,我們再商量。」洪鈞又特地囑咐,「回頭見了藹如,不要亂開玩笑!」 潘司事答應著,興匆匆地出門而去。等他的背影一消失,藹如立即出現,不理洪鈞,直奔霞初那裡,進門便笑著叫:「潘太太、潘太太!」 霞初正在梳頭,聽見她的腳步聲,反手握著頭髮,扭轉臉來,含笑目迎。一聽她這樣稱呼,又得意、又惶恐,又有許多顧慮,深怕說錯了話,于人於己都無好處,因而只是手足無措地坐在那裡。 「怎麼?高興得傻了!」藹如拉張椅子坐在她旁邊,手撫著她的膝蓋說:「剛才我聽潘老爺嘩啦嘩啦在那裡說,勁道十足,就可以想見他的得意。太好了!我也替你高興。」 那樣親熱懇切,就是同胞姊妹之間,也不過如此。霞初想到自從結識以來,藹如相待的種種好處,尤其是遭遇了這場官司,她那回護唯恐不周的關切,就是同胞姊妹之間,也很難得。一時激動,無法自製,撲倒藹如肩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室內藹如、室外洪鈞,俱各大驚。不過,藹如很快地省悟,這是感激涕零;洪鈞卻狐疑不定,以為潘司事一廂情願,藉故逼婚,霞初受了委屈,才有此一哭。便即悄然移近窗下,要聽她跟藹如說些什麼? 「藹如姊姊,」霞初哭聲已經止住,「我做錯了一件事。」 「怎麼?」 「這件事我應該先跟你商量。現在答應他了,只怕還不成功!」 「我知道。好事多磨,難處是有的,我們一起來想法子。不過,我要先問你句話,」藹如停了一會,方始接下去說:「你到底是真的喜歡他呢?還是急於想從良?」 「兩樣都有。也想從良,也——」霞初笑一笑,不說下去了。 窗外的洪鈞,到此時方釋狐疑。他替潘司事慶倖,也替他發愁;仿佛羡慕,又仿佛覺得潘司事不智。就這心頭慌亂,自己都不辨究竟的當兒,一聲幽歎,傳到耳邊,大吃一驚,急忙屏聲息氣,側耳靜聽。 因為嘆息的是藹如!「你倒好了!」她說,「我可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洪三爺怎麼說?」霞初用急促的聲音問道:「總該有句話吧!」 「能有什麼話?他的難處我知道。」 「藹如姊姊!」霞初忽然停住了,好半天都沒有聲音,洪鈞忍不住就縫隙中去偷看,只見霞初是異常為難的神色。 「你說嘛!」藹如催促著,「有什麼不能說的?」 「有句話,我真不知道該說不該說?藹如姊姊,你太委屈了。」霞初很吃力地說:「從出娘胎,我們女人一生就這一回,在這種地方!」 「我自己情願的——」 「藹如姊姊,」霞初急忙搶她的話,惶恐異常地說,「我說錯了!你千萬不要生氣。」 「我怎麼會生氣,你也太多心了。你的話是好話,我當然知道。不過,一個人的心,哪怕再親近的人,也不一定明白。我守了這麼好幾年,昨天一晚上就會守不住?不是的!我有我的想法,既然喜歡一個人,我就把我所有的都給他。將來是將來的事,眼前我心裡總好過些了,不必常常自己在嘀咕,總好像欠了他一點什麼似地。」 「藹如姊姊,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子好心的人;好心一定有好報!這話斷斷乎不會錯的。」 聽到這裡,洪鈞忽有自慚形穢之感,而更多的是自恨,恨清寒的家世,恨不能一舉成名,恨早有妻室,恨目光不夠銳利,看不透藹如,最恨的是不知何以如此不能稍作克制,定情于這樣一個全然與心境、身份不合的地方,實在太褻慢了藹如。 【七】 官司終於了結。倪家有了正式表示,當初在霞初身上花的錢不少;如今只追索一千兩銀子,捐贈當地善堂。吳恩榮幫忙,做了一個複文,由山東桌司轉往浙江,說將霞初發交官煤價賣,只值二百兩銀子;已照倪家的意思,發交「福山縣濟民所」具領。這二百兩銀子,是由潘司事去張羅了來的,但卻歸入洪鈞的名下。因為潘司事與霞初已有嫁娶之約,必得先瞞著小王媽;如說他為霞初奔走出力以外,還去籌來二百兩銀子,相待何以如此之厚?令人生疑就容易露馬腳了。 彼此歡天喜地回到煙臺,洪鈞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由藹如陪著去看李婆婆。 李婆婆快復原了,不但已能起坐,還能扶著桌椅在屋子裡走動走動。只是病中寂寞,跟阿翠與另一個做粗活的老媽子,沒有什麼好談的,因此,一見洪鈞十分高興,不等他探問病情,先就接二連三地由他的旅況問到洪老太太的病。 「我家老太太不如你。」洪鈞答說,「至今癱瘓在床上,帶病延年而已。」 「風癱了躺在床上一二十年的都有;要享夠了兒孫的福,才會壽老歸天。不過,做小輩的苦一點。」 「就是這話囉!」提到母親的病,洪鈞有些心煩,不願多談,因而緊接著說:「藹如寫信給我,說你中風了,我很奇怪,心裡在想:李婆婆一向健旺,又不太胖,怎麼也得了這個病?」 「都是氣出來的!」 「氣出來的?」洪鈞真的奇怪了。轉臉看藹如沒有表示,便問李婆婆:「誰氣了你了?」 「唉!」李婆婆歎口氣,搖搖頭說:「別提了!也怪我自己多事。」 既然她不願談,就不宜再追問。洪鈞便又談些旅途見聞,以及關於長毛和撚子的種種傳說。李婆婆一直很有興味地傾聽著,毫無倦容,最後是藹如忍不住打斷她的高興,說洪鈞應該吃飯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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