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狀元娘子 | 上頁 下頁 | |
五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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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不願,可就沒法了。」藹如沉吟著,總覺得霞初對倪家沒有個交代,便是留著一個後患,想來想去不放心,便又問道:「『花面狼』將你騙了出來,一走了之,倪家倒肯善罷干休?」 「『花面狼』是算計好了的。倪家大少爺是有罪的人,出不得頭,諒他家不敢報官。」 「到底報了沒有呢?」 「那就不知道了。」霞初答說,「想來是沒有,不然,早有了麻煩。」 這話說得相當透徹,藹如放心了。 * * * 望海閣中,上上下下興興頭頭的日子,過了兩個月,藹如最初憂慮的事,終於不免。 原來倪家老大因為兵敗革職的處分,早在上年金陵克復,普降恩命之中開複。而且由於李鴻章的照應,成了江南官場中的紅員。一朝揚眉吐氣,少不得報復舊怨,偏偏霞初豔幟複張,聲名遠播,有倪家曾見過霞初的一個親戚,識破了她的本來面目,回去一談,倪家立即進了狀子,不分青紅皂白,連李婆婆母女一起告了在內。 狀子是進在倪家原籍的浙江嘉興縣。由於被告是在煙臺,管轄以被告所屬地方為准,所以由浙江桌司行文山東桌司,轉飭福山縣拘提被告到案審理。 福山縣知縣名叫吳恩榮,倒是通情達理的好官。只是為人懦弱,駕馭不住屬下,所以差役狐假虎威,往往拿著雞毛當令箭。一看被告是煙臺的名妓,就更不肯輕易放過門了。 於是,藹如與霞初被捕到官,吃了許多苦,花了許多錢,另外賠上潘司事與馬地保的奔走之勞,官司還是不能了結。藹如雖准交保,而霞初則交官媒看管。 果真到了官媒那裡,就算入了地獄,先挨兩天俄,再捱幾頓打,白天盡拴在馬桶旁邊,晚上捆在門板上。受不得這等苦楚,便得拿錢來說話。 這勒索來的是小錢;掙大錢要等結案。因為倪家已有表示,不想討回這個逃妾,但打算追索身價銀子。這一來就必定交官媒價賣,明三暗七,如果霞初值五百兩銀子,吏役官媒便有二百五十兩銀子的好處。 這是後話,眼前先須救霞初的急,花了五十兩銀於,買得三天的寬限。眼看日子已到,而霞初已有暗示,寧死不受辱,送到官媒那裡,遲早會自己結果自己的性命。這不但藹如著急,還有兩個人亦是愁腸百結:一個是小王媽心疼投在霞初身上的銀於;再有一個是潘司事,因為就在這奔走官司的一段日子裡,他跟霞初已經打得火熱了。 誰知天無絕人之路,洪鈞恰好到了煙臺,得信趕到福山。他與吳恩榮有舊,以前在公事上幫過人家的忙,這就一切都好談了。吳恩榮先將藹如開脫;霞初則發交保釋。如果倪家不追,案子自然可以從輕發落,要追,亦不過賠個百把兩銀子的事。 於是,藹如、霞初與潘司事都移住到洪鈞所下榻的天發客棧,靜等結案。那裡共是三間屋子,洪潘合住,藹如與霞初相共,空出中間堂屋供起坐。 等將行李安頓妥當,只見店夥領著一個穿藍布大褂,戴紅纓帽,一望而知是「跟官的」人進來;後面跟著一個粗漢,挑著兩個食盒,原來是吳恩榮送的菜:一個火腿、栗子燉雞的一品鍋,一隻燒鴨子,四樣點心。 這是很有面子的事,洪鈞一向講究這些過節,所以很高興地寫了「敬領申謝」的回帖,重重地開發了賞錢,立刻便關照店夥擺桌子燙酒,說是正好為藹如、霞初壓驚。 話雖如此,仍是洪鈞上座,潘司事居次,藹如和霞初在主位相陪。災難將滿,又有盛撰,這頓飯當然吃得非常愜意,然而藹如卻又不免感慨。 「『昨為階下囚,今為座上客』,雖然不是吳大老爺請我們,叨三爺的光,吃他送的菜可也就是再夢想不到的事。就算世事如棋,這盤棋也變化得太離譜了!」 「真是,三爺!」霞初迫不及待地接口,「總算我命中有救,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她略略想一想,又說:「只有早晚一爐香,求天老爺保佑,三爺下科高中。」 「言重,言重!這樣說,倒叫我不安了。」 「三爺,你這也是積陰功。『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功五讀書。』照我看,」藹如笑道:「你就專門做這種好事好了!功都不必用了,到時候自然會中。」 「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洪鈞也笑了。 「三爺也不要這麼說,因果報應是有的,『惡有惡報,善有善報;若是不報,時辰未到。』不然,世界上都是惡人,哪裡有那麼多好人!」說到最後一句,霞初的眼睛瞟向潘司事。 潘司事恰好低頭在喝酒,不知道她在看他;藹如與洪鈞卻都看到了,相視一笑,藹如更做了個鬼臉。 這一下倒是讓潘司事發現了,愕然相問:「什麼事?這麼好笑!」 「你沒有聽見我們剛才在談些什麼?」藹如反問一句。 「聽見了!你們在談因果報應。這種事我不大相信,所以我喝我的酒,吃我的菜。這個一品鍋真好,可惜燒鴨子冷了,不好吃!」說著,潘司事又夾了一大塊肘子,送入口中。 「潘老爺!」藹如是正經規勸的神態:「你喜歡火腿、肘子燉雞,回煙臺我好好做了請你,這時候不要只顧吃,聽我勸你兩句話。」 「喔,」潘司事停著答道:「你請說!我在聽。」 「第一別只顧用口,也要用用眼睛;第二,不要不相信因果報應!要相信了,自然有好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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