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狀元娘子 | 上頁 下頁 | |
四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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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決定先表明態度,「藹如!」他用低沉的聲音說,「我今天來,完全是為了關切你,想來談談你的終身。你當我乾爹,我就不能不問。你是懂文墨的人,『琵琶行』總念過,縱然『曲罷長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可是『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到頭來會怎麼樣呢?」 那還用說嗎?自然是「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藹如還在默念原詩詞,黃委員又開口了。 「以你的性情,自然不肯自己委屈,『老大嫁作商人婦』。這樣,結局就很難說了!藹如,『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你要早尋歸宿!」 這幾句話說得很切實,但也很含蓄,藹如倒有些感動了。她的心情很複雜,有些自慚於小人之心;也有些驚異于黃委員前後的態度,變化如此之大。因此,雙目灼灼望著,久久不能出一語。 「好吧!我們還是把話說回來。你對洪文卿到底怎麼樣呢?」 藹如想了一下,反問一句:「你老看他怎麼樣?」 「我跟他不熟,不敢說。我只勸你一句話:如果你覺得洪文卿可托終身,應該趕快談嫁娶,不然就拋開,另外擇人而事。」 這話使藹如有種受了屈辱的感覺,「你老看我是嫁不掉?」她很認真地問:「是不是?」 「不是。你誤會了!我只勸你不必空等。」黃委員停了一下說,「外面有這麼一種傳言,說你跟洪文卿已經有了嫁娶之約,不過要等他中了進士才辦喜事。洪文卿這一科是脫掉了,明年、後年不會有恩科,至快也得等三年。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藹如據實回答。 「『二十四番花信風』,女人花信年華,就如盛開的花,再下去就要傷春、傷遲暮了。你想,再過三年,你是二十六;洪文卿中了還好,不中呢?你是不是再等他三年?」 這話問得很有力量,可是在藹如覺得問得多餘。因為她與洪鈞,根本沒有如傳言的嫁娶之約,這樣,他的話問得再有理,也是無的放矢。 當然,她如這樣率直回答,就變成「抬杠」,不是對「長輩」應有的禮貌,因而沉吟未答。 黃委員卻以為自己振振有詞,將她問得啞口無言,所以越發起勁,「我之勸你不要等,就因為越等越壞。你去想,到那時候你會進退兩難;結果是委屈自己,人家還不見情。」 「我不必委屈自己;我也不要人家見情。」藹如不知不覺地直抒胸臆,略似負氣地答說。 「話不是這麼說,小姐!」黃委員真有苦口婆心之慨,「我舉個粗俗的譬方,舉網得魚,待價而沽;明明已得善價,總覺得意有未足,想等一等再看。等到快落市的時候,減價賣給原來那顧主,還得饒上兩句好話。這不是委屈了自己,人家還不見情?」 舉這樣一件窩囊事來作譬方,藹如覺得有傷自尊,心裡不是味道。她也知道黃委員是好意,然而話不投機。關鍵在於她與洪鈞將來會「好」到如何程度,落得怎樣的一個結局,連她自己都還茫然。而黃委員卻已認定她與洪鈞,眼前縱無嫁娶之約,將來亦必非洪鈞不嫁。這就無怪乎談不攏了。 為了結束這場無謂的談話,她決定作一個明確的表示,「洪三爺是有太太的,我還能存什麼妄想?」接著,她站起身來說,「黃老爺,你請隨便坐,我替你去弄點心。」 這其實是一種客氣的逐客令。卻不知黃委員是沒有聽懂她的意思,還是真的等著想吃點心,反正並無告辭的意思。既然如此,藹如就只好關照小王媽弄兩碟現成的點心來請他吃。 「藹如,我細想過了!」黃委員夾了個包子顧不得吃,先忙著重拾中斷的話題,「你的意思是不肯給人做偏房?」 「是的。」 「這怕有點難——我說難是,你想嫁到官宦人家做正室夫人,恐怕不容易。洪文卿那裡當然不必談了!如今我倒有個主意,倘或你有意思,倒不妨談談。」 「黃老爺的好意,我自然感激。」藹如將一碟薑絲推到他面前,「包子冷了不好吃了!你先趁熱請用,有話回頭再說。」 黃委員點點頭,很快吃完了一碟包子;胃口、興致似乎都很好,從藹如手裡接過手巾擦一擦嘴,隨即又開談了。 「你看那位何翰林怎麼樣?」 藹如大感意外,而且心頭雷轟電掣般,一下子閃過好幾個念頭,終於弄清楚了他的來意,是為何百瑞作說客! 這件事有些好笑,倒要聽聽他怎麼說。於是,藹如定定神答道:「何老爺一表人才,滿腹詩書,當然是好的。」 「你這是真話?」 「我騙黃老爺幹什麼?」 「好!」黃委員沉吟了一下,很謹慎地說,「話,我先說在前面。這是我剛才方始想到的一個主意,那邊還一點都不知道。不過做媒總是一步一步拉攏來的,我先跟你談談。何翰林悼亡已經一年多了,做媒人的很多,只是他伉儷情深,一直表示不想續弦。我這位兄弟,人比我古怪,話不會瞎說,往後大概不會再有正室夫人的了。藹如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黃老爺,我不懂。」 「這有什麼難懂的?雖無正室夫人,不能沒有一個人朝夕相共。這個人也等於正室夫人一樣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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