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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額爾克戴青大失所望,但不死心,第二天又去了。這回所得的答覆,更為不妙。

  「王爺說:這一陣子,人很不舒服,上朝都不上。十六爺,」門上低聲說道:「你不用再來了,王爺絕不會見你。」

  額爾克戴青無奈,只得據實回奏。防範如此嚴密,可見得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多爾袞監視之下。聖母皇太后心想,照此看來,自己的一言一行,亦逃不過多爾袞的耳目。

  轉念到此,倒抽一口冷氣:「聽天由命吧!」她閉上眼,眼角滲出兩滴晶瑩的淚珠。

  【九、喀喇城之變】

  「啟奏皇太后,有…有…」由於賓士太急,且又過於興奮,所以巴哈言語不能出,喘息稍定,咽一口唾沫,方又說道:「攝政王去世了。」

  聖母皇太后一時驚喜交集,但二十多年的往事奔赴心頭,像倒翻了一個五味瓶似地,不辨甘辛酸苦,刺激出滿眶眼淚,不過她畢竟咬牙忍住,只將臉轉了過去。麻喇姑很見機地迎上一方厚厚的棉綢手絹;讓她將流淚拭幹,轉回臉來。

  「是那一天?在那裡?」

  「是十二月初十,在喀喇城——」

  「喀喇城在那兒?」聖母皇太后打斷他的話問。

  「在熱河,灤平西北;經古北口四天的路程。」巴哈指著在他身旁的額爾克戴青說:「鄭親王派人找奴才等兩個去,要奴才面奏皇太后;請皇太后教導皇上,預備迎喪。」

  「喔,」聖母皇太后問:「鄭親王還說了甚麼沒有。」

  「鄭親王說:喀喇城只有英親王跟多尼王,他很不放心,趕出關去了,有甚麼事,隨時會打發人來回奏。」

  多尼王指多鐸的長子,多尼,襲父之爵,但稱「豫親王」怕混淆不清,所以只稱多尼王;少不更事,而為一旗之主,遽逢大變,必難應付,無怪濟爾哈朗不能放心。

  「另外呢?」聖母皇太后問:「理事的三王呢?」

  這是指已降為郡王的巽親王滿達海、端重親王博洛與敬謹觀王尼堪;巴哈答說:「聽說端重、敬謹兩王跟鄭親王一起走的。」

  「那,」聖母皇太后問額爾克戴青:「皇帝這會在那兒。」

  「在養心殿召見巽郡王跟內三院大學士。」

  「你們去聽聽,談些甚麼?」

  兩人跪安退出,轉往養心殿;但見侍衛太監,密佈內外,一個個面色沉重。殿內語聲極細,側耳靜聽了一會,終於聽得皇帝清清楚楚的一句話:「我得回明皇太后再說。」

  這意味著召見已經結束了。果然,太監已在打簾子,首先出現的是不到三十歲的巽郡王滿達海,接著是內三院的大學士範文程、剛林、寧完我、馮銓、洪承疇、祁充格,順序而出,有的毫無表情,有的面有憂色,而也有人有哀戚之容。

  「走吧!」巴哈輕輕說了句,「回慈甯宮。」

  回慈甯宮不是去覆命,而是待命;因為意料中皇帝即將到慈甯宮去見太后,多半會有差遣。果然,皇帝接踵而至,他已長得很高很大了,邁開腳步,直上臺階,身影很快地消失在寢宮屏門之內。

  「滿老七他們怎麼說?」聖母皇太后問;滿達海行七所以稱他為「滿老七」。

  「他說,攝政王要追尊為皇帝;這是大家的意思。兒子問他:大家是誰?他就指著範文程、剛林說:喏,都在這裡。」

  「追尊為皇帝?」聖母皇太后頗有匪夷所思之感。

  「他們連尊諡跟廟號都擬好了。」

  「是誰擬的?」

  「大概是剛林;不過範文程、洪承疇也都以為很妥當。」皇帝接著又說:「擬的是『成宗義皇帝。』」

  這是簡稱。剛林為多爾袞所擬的廟號是「成宗」;尊諡為「懋德修道廣業定功安民立政誠敬義皇帝」。定天下為「成」,讓天下為「義」;不尊多爾袞為帝便罷,否則,廟號與尊諡舍此一「成」一「義」,別無更允當的字眼。聖母皇太后覺得範文程與洪承疇的附和並沒有錯。

  但這是枝節,附和追尊多爾袞為帝的理由何在?卻不能不追究;所以聖母皇太后逐一指名,查問發言。

  「範文程怎麼說?」

  「範文程說,攝政王生前稱帝是篡位;死後追尊,似無不可。說是應該以大局為重。」

  「這是說,如果不這麼辦,就會出亂子?」

  「大概是這個意思。」

  「洪承疇呢?」

  「洪承疇講實際。」皇帝忽然興奮了,「他跟兒子道喜,說可以親裁大政了。言下之意,這些虛文名義,不必認真。」

  聖母皇太后點點頭,然後又說:「剛林跟祁充格,自然是講攝政王的功勞?」

  「是。」

  「另外那些人呢?」

  「馮銓是從反面來說,如果攝政王不是追尊為皇帝,那樣,大妃跟他的福晉,就應該撤出太廟。他說,明朝的『大禮議』,為了鬧虛文,生出多少是非,應該引以為鑒。」皇帝接著又說:「他還說:這件事應該即時了斷,拖延不決,惹出許多流言,對國家只有壞處,沒有好處。滿老七也是這麼說。」

  「那麼,你的意思呢?」

  「兒子看皇額娘的意思。」

  聖母皇太后沉吟了好一會,突然揚臉說道:「洪承疇說得不錯,你能夠親裁大政,是件喜事。這件事就是你頭一回遇到的大政,你親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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