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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皇帝一個人實在無法作這樣重大的決定。好在他有一班年輕有才氣的翰林、侍從左右,在輔導他讀書以外,亦常研討政事;此時正好備顧問。

  於是回到乾清宮,命巴哈特召他最親信的南書房翰林方玄成,略說經過,問他意見如何?

  「臣愚,以為應依三院大學士所議。」

  「你是說,應該追尊攝政王為帝?」

  「是。」方玄成答說:「而且應該頒詔,命臣民易服舉喪。」

  皇帝至此已作了決定,但本乎隨事辨難以明理之義,特意問一句:「這樣合禮嗎?」

  「事有經權,貴乎知機。」方玄成趨前數步,躬身密奏:「國璽禦寶都貯存在攝政王府;倘或逕自頒發詔書,皇上就失機了。」

  十四歲的皇帝勃然變色,「那不是矯詔嗎?」他厲色問道:「誰敢?」

  方玄成並未因此而驚惶,用低沉而清晰的聲音說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皇上聖明。」

  皇帝息怒了;「好!」他說:「你到內閣去傳旨,就照今天在養心殿所議辦理。」

  「是。」方玄成複又低聲說道:「鄭親王命臣面奏皇上,英親王或者會鬧事;在此危疑震撼之際,務必請皇上面奏聖母皇太后,出以鎮靜,一切都等迎喪回京後,再定大計。」

  「好!」皇帝想了一下,深深點頭:「我明白了。」

  * * *

  英親王阿濟格與他的兩個同母弟多爾袞、多鐸不睦,在親貴中無人不知;多爾袞多方裁抑阿濟格,亦是公開的秘密。當順治六年三月,多鐸剛死之時,阿濟格便想接管鑲白旗,但多爾袞防範甚嚴,而且告誡多鐸的長子多尼,要疏遠阿濟格。到得十月初,多尼襲爵封和碩親王,阿濟格越發憤恨不平;多爾袞為了安撫他起見,特為封他最鍾愛的第五子勞親為親王。撥給他正白旗的四個「牛彔」,約四百人;阿濟格有二十個「牛彔」,是雜牌部隊,十三個為鑲紅旗,另外七個是他跟多鐸索討來的鑲白旗。旗分不同,駐地亦異;勞親既已隸屬正白旗,與阿濟格便難得在一起。這是多爾袞隔離他們父子的一種手法。

  及至多爾袞一死,阿濟格認為是天賜良機;在他的想法,多爾袞雖以多鐸第五子多爾博為子,但多爾博尚未受封,正白旗只有一王,便是他的兒子「勞親王」——勞親雖封親王,並無稱號,所以大家都稱之為「勞親王」。

  英親王說:「勞親王是我們的『阿哥』」,阿濟格屬下,現任工部尚書的星訥,奉命去古羅什:「他甚麼時候來?」

  「我們的『阿哥』」?阿濟格這樣措詞,無異揭露了他的本心;羅什不動聲色地將星訥敷衍走了,立即去找正白旗的護軍統領博爾惠與蘇拜,以及蘇拜的胞兄,原任正白旗都統,現職亦為內大臣的吳拜——這四個人構成為擁護多尼的集團,繼承多爾袞的事業;當然亦是為了保護他們自己的地位與權益。

  羅什認為阿濟格說勞親是「我們的『阿哥』」,等於說正白旗應聽命于勞親,也就是聽命于阿濟格;而正白旗與鑲白旗已不可分,阿濟格若能控制正白旗,必然也能控制鑲白旗,後患不堪設想。

  博爾惠與吳拜兄弟,都同意他的見解;當時作了一個決定,對阿濟格採取嚴密戒備的態度,尤其要防他劫持多尼,所以決不可讓他跟阿濟格見面。

  這種情形很快地為阿濟格發覺了,深悔打草驚蛇之失策。兩白旗既無隙可乘,只好從正藍旗下手了。

  於是,派人去傳召正藍旗副都統阿爾津,此人久隸多鐸部下,是多尼的「諳達」——教習騎射的老師,兼負護衛之責。他跟阿濟格素無淵源,而且自多鐸去世以後,亦從未跟阿濟格見過面,所以拒而不往。

  羅什與博爾惠便慫恿他說:「你何妨去聽聽他說些甚麼?是有益無害的事。」

  阿爾津聽從勸告,到了阿濟格那裡,只見他盛氣淩人地問道:「你們不讓多尼阿哥到我這裡來,說是攝政王交代的,有這話沒有?」

  「有的。」阿爾津答說:「攝政王在日,不讓多尼阿哥來;如今我們怎麼可以私下讓他來。就是我今天到王爺這裡來,亦是先跟幾位大臣說過的。」

  「你說的大臣是那些人?」

  「都統,護軍統領,還有本旗的議政大臣。」

  「哼!」阿濟格冷笑道:「攝政王在日,聽信羅什他們的讒言,說我討厭多尼、多爾博;因此動輒恨我。我為甚麼要討厭多尼、多爾博?以後又把勞親要到正白旗,不讓他跟我見面,你們是不是要離間我們父子?」

  阿爾津聽他夾槍帶棒,有點語無倫次,便冷冷地答道:「王爺這些話用不著跟我說。王爺儘管拿話擠我,我亦不能不顧我的性命,違背攝政王的命令。」

  「那個要取你的性命?」

  「本旗的王爺哪!」

  阿濟格突然發怒,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奔出營帳之外,拔出佩刀,指著兩白旗的人說:「你們這樣子刀槍密佈是想對付誰?你們的多尼王在那裡,叫他來拼個死活。」

  這種形似瘋狂的神態,無可理喻,阿爾津起身就走;卻讓阿濟格攔住了。

  「你們對我這樣子無禮!我告訴你,過幾天我要跟你們算帳。」

  「是。」阿爾津答說:「我應該擔甚麼責任,受甚麼處分?我決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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